两三日后的傍晚,茯苓送来新做好的点心,贺宛宁在自己房里草草吃了半块儿,便慵懒无力地躺在黄花梨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昨夜下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春雨敲窗,淅淅沥沥的让人烦厌,贺宛宁本就害喜厉害,赵匡胤说晚上来陪她又食言,再加之这雨声的搅扰,便没有睡好。想着午睡安神,偏又呕吐不止。此刻,潜了众丫鬟出去,又在塌前面架起了屏风,点起了淡淡的宁神香,看看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贺宛宁刚刚放松了精神,将要入眠,竟被珠玉相碰时的清脆悦耳声吵醒,还没等她睁开眼,一股浓郁的苏合香气味迫不及待扑面而来。贺宛宁不用睁开眼睛都知道,这定是韩茜雪大驾光临了。
茯苓用手轻轻推了推贺宛宁,低声道:“夫人,夫人,韩夫人来了,说有要事想找您商量。”
贺宛宁幽幽睁开眼,让茯苓拿过来鹅羽软枕靠在身后,又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好,笑道:“韩夫人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韩茜雪妩媚笑道:“韩夫人?哈哈,姐姐,我入门这么久,还真是头一次听到姐姐唤我韩夫人。姐姐可是怪我最近常常陪着官人都没来姐姐这里坐坐?”
贺宛宁亦是微笑道:“瞧瞧,我这睡得迷迷糊糊的,竟顺着茯苓妹妹的话说下去了。”
韩茜雪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亲亲热热地坐在了贺宛宁的塌边,异常亲切道:“姐姐请恕罪,妹妹自管家以来,府里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千头万绪的,一时之间难以□□。可姐姐身怀有孕,虽说不是头胎,也非长子长孙,但做妹妹的也定要尽心照佛才是。”
贺宛宁笑盈盈回应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妹妹你聪慧过人,有心学着,细心做着,哪还有什么难的呢。”
此时,连翘端着钱塘天竺茶放置韩茜雪近前。
贺宛宁见韩茜雪并未吃喝,便道:“妹妹好容易来我这坐坐,连口茶也不吃,莫不是见外了?姐姐也是借花献佛,这茶是韩将军带回来的钱塘天竺茶,相传是先由东晋抱朴子葛洪带到天台山,而后又借由南朝诗人谢灵运去天竺寺译佛经之时,从天台山引种到天竺寺一带的,妹妹品一品,可与你丫鬟煮的不同?”
韩茜雪掀开杯盖,轻轻抿了一口,微苦略涩,茶香却极为醉人。她咧了一下嘴,道:“果然不同。”
贺宛宁轻声漫语道:“既然要借花献佛,自然要别出心裁。谢灵运曾有诗云: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与窗外的景致有五六分相似。若不配上钱塘天竺茶,可是白白辜负了。”
韩茜雪抬眼望向窗外,雨过天晴,夕阳西沉,古槐巍巍,空气清新,的确与此诗有些相似,疑问道:“这美好好精致为何配上苦涩之茶?”
贺宛宁未答话,对连翘道:“把茯苓午膳后做好的酥油泡螺端过来,给妹妹尝一尝,这味道妹妹会喜欢的。”
连翘也如韩茜雪一般狐疑,并不解贺宛宁吟诵那几句诗的含义,只是按照贺宛宁的吩咐,将酥油泡螺双手捧至韩茜雪近前。
韩茜雪素喜甜食,一见到这酥油泡螺造型精致,奶香四溢,便轻取一只,没入口中,食毕方道:“甜香又不腻,入口即化,茯苓的手艺可比城中延泰楼了。意犹未尽,涩苦的茶味全无。”
贺宛宁道:“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雨过天晴,苦尽甘来,已属难得,心中畅快。”
韩茜雪倾城一笑,道:“妹妹在诗文上半通不通,姐姐这道理感悟说的极是,妹妹想着外头的郎中都说姐姐这一胎是男胎,妹妹真是打心眼儿里替姐姐高兴,也算是雨过天晴、苦尽甘来了吧。真不枉姐姐这些年一碗一碗的喝坐胎药啊。”
贺宛宁听到“坐胎药”这几个字,口中似乎又涌出昔日坐胎药的酸苦,不由得筋了几下鼻子,联想到连翘总是能讨来不同的坐胎药方子,便向屏风边上瞥了一眼,看见连翘垂首而立,旁边是韩茜雪的丫鬟璟珍和璟瑶,她们手里端着东西,这应该就是韩茜雪要送与自己的礼物。贺宛宁想着又用手抚摸着自己胸前如漆如瀑的秀发,静静道:“是啊,喝的坐胎药总算没有白费,我也聊以安慰了。”
韩茜雪接着道:“姐姐是安慰,婆母和官人就该是欣慰了。而妹妹我呢,也是愈发高兴,就连我的儿子留哥儿都恨不得马上能跑能跳,来找他的弟弟玩儿呢。”
贺宛宁看着韩茜雪艳光四射,雍容华贵,却举手投足间总是隐藏着一股世俗和小家子气味道,又听着她话里话外口中挑衅,原想敲打她几句,这个念头一闪便过去了。只听屏风那边一个明快尖利的女声道:“韩夫人真是该愈发高兴的,有了儿子,又开始管家了,怎么能不高兴呢?”
韩茜雪盯着来人,一看是贺宛宁的丫鬟黄芪,似笑非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夫人这里的半个主子啊,我怎么能不愈发高兴呢,官人是要纳你为妾了吧?别忘了,这可是我的主意呢。”
贺宛宁突然眉目肃然,语气冷冽,森森道:“没规矩!这也是你该说的话吗?”
众人的目光本来是盯着黄芪,登时被贺宛宁这一句比呵斥还让人心底泛寒的话惊住了,把目光转向贺宛宁。
韩茜雪收住笑意,道:“姐姐在孕中,怎能动怒,想着黄芪也不是有心的。前几日我向婆母商量给官人纳妾之事,婆母欣然答允,当时我就向婆母举荐了姐姐身边的丫鬟黄芪,怕是这事儿黄芪都知道了吧?”
贺宛宁暗想,这真是一个挑拨是非的女人,当着众人的面公开纳妾人选是“黄芪”,而真实的结果却是“茯苓”,她还口口声声说是她举荐的黄芪,若此刻我纠正说是茯苓,让性子如火的黄芪当众没脸,又会让自己和黄芪之间出了嫌隙,当真有些为难。
贺宛宁瞧了一眼黄芪,努了努嘴,递给黄芪一个禁声的表情,黄芪见贺宛宁先前面露愠色,也只好强压制怒意不言,这对于一个嘴快、泼辣又嫉恶如仇的她来说,着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