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绣花给我做了个蝙蝠衫，也没使玉珠姑多少布料。绣花便说玉珠姑道，你这不用担心了吧，根本没使你多少布料，你看你心疼得什么似的。玉珠姑说，你这死丫头，我哪里又心疼了？布头布脑的又不值什么，我有什么好心疼的？绣花说，你没心疼，就是我使你布料的时候你说三道四的，不是心疼是什么？我猜你准是把布攒下来，准备给俺未来的姑夫做个衣服穿。玉珠姑道，你这死丫头又攻击我，我问你，这布一点一星的什么颜色都有，我给他做什么衣服？穿出去别人还不笑话？我说，你不想给姑夫做，你想给未来的……玉珠姑拿过尺子就向我身上打过来说，你要开这种玩笑我就跟你恼！我忙说，不说了不说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绣花帮我把褂子穿上，我故意看她那手，白皙、修长觉得很漂亮。她那手摆弄着衣服，在我身边灵活地扯、拉、拽，我就想感觉一下那手的温度和柔软，可是它始终碰不到我身体的任何部位；我知道她是在故意躲避我。这时，玉珠姑手里的活计也暂时放下，目不转睛地瞅着我们，瞅着瞅着“扑哧”一声笑了。我和绣花都被笑得莫名其妙。绣花就回头看她道，玉珠姑，我做的衣服不好看吗？玉珠姑说，没有。绣花说，那你笑什么的？玉珠姑还是看着我们笑，我俩都被笑得不好意思。绣花说，你到底笑什么的？玉珠姑只是笑就是不说。绣花脸有点羞红，说，你笑就是没有什么好笑。我就有点糊涂，问道，你们说什么呢？绣花说，没有你的事！绣花转头兀自给我整理一下衣服。衣服穿得大小也合适。绣花说，转一圈。我于是就转了一圈。玉珠姑说，大小正合适，都快赶上你师傅我的手艺了。绣花说，我觉得和我想象中的差多了，穿在他身上怎么就象挂在树桠上一样，没有一点形。玉珠姑说，那是小明太瘦了点，你要把腰身再缩一点也许就好看了。绣花于是又把它从我身上扯下来，做了点小小的改动。衣服终于万事大吉。
玉珠姑活儿也干了半天，也许累了，便停下来，说绣花道，你也歇一会儿吧，咱们说说话。绣花似乎有某种预感，说道，有什么好说的，我不累，我把这件衣服做完再讲。玉珠说，歇歇吧歇歇吧，你看我这收了一大堆布料，想做就有做不完的活儿。绣花于是手就慢了下来。
玉珠姑平静地说了一声，我的婚期定了。就象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我一愕然。绣花也惊讶地叫了一声，是的吗？玉珠姑转脸看了看我们，说，这有什么惊奇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都是这样。绣花问，定的什么日子？玉珠姑说，定的是重阳节。
“重阳节？”我问道，“你是说到重阳节那天你就结婚了？”
绣花说：“你怎么听话不听音？她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兀自说：“重阳节你就嫁给别人了？我就不能找你玩了？过了重阳节你就必须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了？”
绣花说：“你这人脑筋有点问题，竟说些不着边的话。”
玉珠姑说：“你说的也都对，也都不对。过了重阳节，我结了婚，我肯定要过另一种生活了；但是咱们还是好娘俩，你还可以找我做衣服，找我做衣服我还不收你的手工钱，你还可以找我说说话，我当然不会忘记你的。”
我不无伤感地说：“找你说话肯定那一个人会在你身边的。”
玉珠姑说：“这简单，我不叫他在身边就是了。”
我说：“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感觉不一样了，心情也不一样了。”
绣花瞥我一眼说：“张小明就会痴人说梦，什么感觉不一样，心情不一样？你别叫玉珠姑嫁了，天天留在家里陪着你说话。这怎么可能？”
玉珠姑说：“说实话，我还真不想嫁，我和他在一起，心里也是圪圪拧拧的，还不如咱们娘几个说话随便。可是我不嫁又怎么办？年纪也大了，我也成大龄青年了，我的同学当中就我没结婚了，嫁的早的小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总得结婚呀，再说，彩礼钱也叫家里人用了，这事儿再拒绝了，我有什么办法再把彩礼钱给退回去呀。”
绣花说：“你家的经济条件还行呀，你爸又不喝酒又不抽烟，怎么也把彩礼钱给使了呢？你家的兄弟又小，不急着结婚，哪里又缺钱呢？”
玉珠姑说：“我爸虽然不吸烟不喝酒，可都是平头百姓，也就指望地里收那两个钱，我兄弟虽然小，可是不是盖了这个房子了吗？那时候就欠了一屁股饥荒，这收的彩礼都还了帐了。”
我们仨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玉珠姑幽幽地说：“这都是命。绣花，你的日子还没定吗？听你的意思你家也把你的彩礼钱给使了？”
绣花说：“他家催着定日子呢，我不想这么早。他家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不想定你就是有想法。我也懒得跟他们解释，你说有想法就有想法吧。我的彩礼钱也叫家人使了，因为我弟弟小我两岁，早就说好亲事了，爸爸抽烟喝酒，开销又大，哪里弄钱去？他正好接着我这彩礼给弟弟做了彩礼，要不然，我早就退了婚。”
我静静地听着，嘴上不说，心里犯起了嘀咕：结婚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怎么一到她们娘俩了就象一道鬼门关？
玉珠姑说：“不想了，越想越烦。干活。”
于是两人开始默不作声地干起活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晒在发那儿。我又坐了一会儿，无情无绪地，也没有和她们说再见，便回了家。
回到家里，俺娘一眼看见我穿的蝙蝠衫，便气不打一处来，说我道：“你这个兔崽子，你做的什么衣服？这么难看！”
我把胳膊伸开亮了亮相说：“我做的蝙蝠衫呀，不难看呀，我觉得挺好的。”
俺娘说：“什么挺好的！你到庄里转一圈，哪有穿你那样的？你穿出去别人笑话死你？不丢人吗？你要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赶紧给我脱了！”
我犟着说：“我丢什么人？我又没做什么丢人的事我怎么就丢人了？我穿什么衣服我高兴穿，谁爱怎么看谁就怎么看，与我不相干！”
俺娘说：“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犟？你赶紧给我脱了！”
“我就不脱！”
“小明爸，你赶紧来，你看小明做的什么衣服，这么难看，叫他脱他还不愿意脱，我说他他还不听！你来看看！”
我爸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看我一眼说：“小明，谁叫你做这种衣服？奇装异服的，有什么好看？”
我怕我爸揍我，我没敢吱声，只是偷偷瞥了他一眼，心想：好看不好看，穿我身上，我高兴。
我爸继续说：“赶紧给我脱掉！你没见前庄谁谁，好好的一个男孩子，偏偏戴着墨镜，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他觉得没碍着谁，前几天到集上赶集，被公安局的人给抓走了，听说现在还没放回来。你要奇装异服，小心也被公安当成流氓抓走！趁早给我脱了！”
俺娘问：“谁给你做的这衣服？”
我说：“是绣花给我做的，手工钱也没收。”
俺娘说：“我稀罕她手工钱？我就知道你玉珠姑不会给你做这种衣服，准是绣花这狐狸精给做的！你赶紧找你玉珠姑给你改过来！”
一嘴难抵两口，我知道吵不过他们，况且爸的拳头也挺厉害的，我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转身回到我的屋子。爸爸哪里肯放过我，追我到门口道：
“你没把事情说清楚你怎么就走了？你说你究竟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不要装糊涂，我说的是这衣服。”
“衣服做好了我穿着呗。”
“不行，要不你找你玉珠姑把衣服改一下，要不你就把它脱下来丢了！”
我心想：绣花好心把衣服给我做好的，我怎么会把它改了或者丢了呢？再说，做这个衣服我也是同意的，我再转脸反悔，绣花和玉珠姑又会怎么看我？所以俺爸提出的两个方法我都不会同意，但是又不敢当面反驳，只有不吱声，来个软抵抗。
爸说：“咱们家也是通情达理，老实本份的人家，咱们不论为人处事还是一言一行，都不要出格；象你这样穿着这个奇装异服到外面招摇，别人不说你，他们会说我是怎么教育的。你这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看有没有给你提亲的，有提亲的咱就答应下来，我就想把你的事给办了，也了了我这心事；所以现在更要注意你的形象。等到别人说你，这个小明天天不务正业，穿得花里胡哨耍流氓，你这媳妇可就难说了。”
我本不想反驳，可是爸爸这话说得太有点强盗逻辑，便说：“我穿个衣服又没做什么事怎么就花里胡哨耍流氓了？为了找媳妇我就得什么也不能做了？”
“我说你注意自己的形象，我说的有错吗？”
“我只是穿个衣服怎么又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你这孩子还犟嘴，是不是欠揍啊？”
说着就想动手，俺娘忙过来说：“你这爷俩真是的，就不能有话好好说，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我说：“咱家不是通情达理的人吗？”
因为绣花给我做的衣服我不想改，不想丢，俺爸俺娘又不叫我穿，我只有压在箱子底依然穿我的烂衣服。
俺娘骂道：“真是一个个犟种！”于是又给我扯了一块布交给我说，“叫你玉珠姑给做！别再做那新样儿的了！”
我于是又把它拿到了玉珠姑的裁缝铺。
玉珠姑笑着说：“你不是前几天再刚做的吗？怎么又做一件啊？你别忘了，上次给你做衣服你许诺的给我和绣花买东西你还没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