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北平的早晨，凛冬已过，吹过西单胡同的微风变得温和了一些，偶见枝头的嫩柳也发出了罕见的春芽，街角卖杂酱面的硬茬须子老汉也不再冲着行人大喊大叫了，他唱着小曲哈走面前沸腾着的一锅面汤里的热气，一个包着头巾的妇女站在十字路口，一边祈祷，一边嘟哝着：春天是要来了，希望今年少点战事。
前脚的张大帅刚在北平站稳脚跟，后脚的北伐军就兴冲冲的扬言要杀进来，一九二七年的北平注定遂不了那个包着头巾妇女的心愿，不过眼下的时节还算太平，路上小孩子的欢唱声和着卖糖葫芦的吆喝渐渐消失在薄雾和拐角里了。
杂酱面摊子拐个弯过去是一座老宅子，门口一对石狮子凝视着前方，给过往的行人带来几分忌惮，宅子的朱红铁门上拴着两盏大红灯笼，其中一盏里的灯泡已经碎了，另一盏里则拖着露出铜芯的电线呲呲的亮着，朱门外面的油漆斑驳的脱落了不少，剩下的红色就像是外人泼在门面上的一盆人血。一个婆子放开紧闭朱门的门栓，露出一道缝来，准备把手里一盆脏水泼到门外，她猛的一扬手，结果手背磕到门边上，漏了自己一身水。她抖落了抖落衣服，骂了一声晦气，正准备关门回去，就听得宅子深处传来一声苍老的撕裂的男声：“啊！！！”
婆子赶忙转身回去，走了三进院子，只见一堆人围在一间屋子的外面，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屋门敞开着，婆子踮起脚尖往里面瞅了一眼，只见一具女尸横躺在里间的床上，地下肆意的淌着鲜血，流成的画面像极了大门上斑驳的朱红。
屋子里惊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老翁，那俨然是宅子的主人，他回转身对身边一个精瘦的汉子叫道：“去，老六，封住大门，到警察局报案！快去！”
老六是这间宅子的管家，他一对眼睛眯着缝，弓着身子出去，准备遵从自己老爷的命令。
“回来！”老翁略顿了顿，“不去警局，你去给我找个私家侦探来，家丑还得家里藏！”他看着老六关上大门出去，然后眼睛凝视着屋外的众人，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他看向众人的眼睛就像要在一堆苹果里挑出那一两个烂的来，屋外的丫鬟，婆子，长工和护卫都吓得不敢言语，直到老翁背着手离开，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四散干活去了。
老六走在街上，叹了口气，他刚从一家私人侦探所出来，那家店被雇主砸了个稀巴烂，这动乱的年头隔三差五就死人，侦探所生意好的不得了，那些富贵人家有时还得查查家里姨太太的情人，或者自己被拐走的儿子，然而北平的私家侦探所没一个出息的，往往是今天刚开张，明天就被查不出真凶而恼怒的富贵家里派来的打手拆了牌匾，这岁节里，想找一个靠谱的侦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六往前走着，路过一家酒楼，只听得酒楼下的石阶上传来一声吆喝：“这位爷，可是要请侦探，这里正好有一位。”，老六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蹲坐在石阶边上，头上戴着一顶露着棉絮的瓜皮小帽，身上披着一件半褂小袄，那棉袄的纽扣早已不见，当胸露出男孩内里的粗布长衫来。
“滚一边去，爷今天没闲工夫搭理乞儿。”老六怒撇了一眼脚边的男孩，扬手便要打。那男孩躲在一边，嬉皮着脸笑道：“家里出事了吧，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昨晚就死了吧。”
老六听得这话，如同听着一声惊雷，扬起的手停在空中不知所措，这娃子猜的还挺准，他突然来了兴趣，蹲在石阶上跟男孩聊起来。
“小子！跟爷说说，你咋就知道爷是要请侦探，又怎么的知道爷家里昨天晚上出了事。”
那男孩不急不慢，拿下头上的瓜皮帽弹了弹上面的灰尘，指了指老六的鞋底，“看看自己的鞋底就知道了，你抬脚抬的那么高，走的那么快，家里一定是有急事，你左脚鞋底分明刚踩了鲜血，看这程度的血可不是今早就能流出来的，所以我推断你家出了事，而且是昨晚出的事。”
男孩说了一半把瓜皮帽戴好，又用手掌抚了抚身上的小袄，“至于请侦探的事情嘛，你从东边来要往西边去，你家里出了事，警察局在南边，医院在北边，你说说除了是去找私家侦探，难不成去探亲？”
“好小子，有一手！给爷说说你指的侦探在哪里。”老六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干脆坐在了男孩的旁边。
“我说的侦探，那就厉害了，前不久王老爷家里十八口命案，李老爷家一尸两命案，全是他一个人破的，料想你家里这芝麻点小案子，都不够这位侦探洒洒水的，亏你今天运气好，你这样，你去酒楼里打听一位叫张小仙的，请他出来，他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老六听闻，赶忙起身跨过石阶进入酒楼，问过酒保，在柜台上一阵攀谈后，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小子，敢骗爷爷，你不就是什么狗屁张小仙？快说，侦探到底在哪里。”
“就在眼前，侦探张小仙是也！”男孩站起身来，把瓜皮帽内芯翻出来戴在头上，又把身上长衫脱下翻出里子，别看长衫外面是粗布，里面却是丝绸做成。男孩把小袄扔到老六的身上，一向嬉皮笑脸的脸色突然变得正经起来，“袄子给本仙放好了，等破了你家的凶案本仙还要拿回来。”
老六拿过袄子，再看张小仙，原本破旧的衣服竟然焕然一新，蹲坐在酒楼石阶上的男孩瞬间变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他不知从何处拿过一把折扇，上写五个大字“天人张小仙”，老六惊叹之余，感到一股凉风吹过，这北平的春天还是冷啊，他想了想在外面呆的时间久了，老爷必要责怪，他把袄子叠在胸前，领着张小仙径直向本家宅子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