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第二天天明,京城先受了一缕阳光。穿过万千雕像,直射到城门边的槐树上。
林府。
天亮不久,林府便忙碌起来了。
容初在一声尖叫声中醒来。迷糊中习惯性地叫了一句占昱。半晌,四周安静无人应答。听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容初才眨眨眼睛,恍然想起占昱先回了伏恒府。他叹一口气,掀被下了床。
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声催促声频频响起,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占昱被吵醒,有些恼怒,走到门边大力推开门,发现官府的人竟然都来了。一排排穿着玫红色官府的人站在不远处的庭院里,森严整齐。
容初清醒了些,穿着睡衫便走了出去。府里的人都不知道那是容初,快步往寝房右边赶的同时,还不忘疑惑地瞄他一眼。容初也用凶狠的目光回应他们,反身回房自己随便找了件长袍披上就又出来了。
他跟着那群人一齐走向了寝房边上的小房子。
那是昨夜逃走的侍女走进的屋子。
容初看到那房子周围围了许多人,几个官兵走进又走出的。个个出来都是面色凝重眉头紧锁,跟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几个侍女侍从也是又怕又想地往里面看,瞄了一眼便猛地把头缩回来。紧闭上眼睛念着佛经。
这到底是怎么了?容初心里稍稍有些数。他只是有些奇怪,左看右看都没看到林世言的影子。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没理由林世言不会出面。
还没等他转身去找他,林世言就满脸疲惫地出站在他的身后。
“少爷。”林世言见到容初低头问了好,还未等容初说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越过容初往屋里走去。
容初眼里闪过一丝不满,跟着他走了过去。
围在屋边的人见到林世言来了,急忙闪开给林世言空了条道。林世言低着头走了进去,容初不紧不慢地跟上。
容初一进去,便闻到了股不知名的臭味。再一看,原来是那房里床上的干尸发出来的。
也称不上是干尸,只是跟平常的相比,皮肤更加褶皱,呈灰绿色,像是被吸干了身体里的水分。那是一具女尸,面部扭曲张大了嘴,舌头成了枯叶一般,拔直从口中伸出。下巴脱凸出来,两眼就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四肢枯瘦,可见骨形,她摆着夸张的姿势,手脚张开,卧躺在床上。今早侍女醒时见到身边躺了这样一个东西,才吓地尖叫,还报了官。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丧命的,死的竟然如此凄惨。
就算是专门处理命案的官兵,都频频盖眼,不忍直视。
林世言见了更是来了股呕吐的感觉,硬生生忍着这股劲站在屋子里。憋的两眼泛红有了泪花。
容初却两眼目光淡淡地直直盯着那具尸体,想是在看一只小猫小狗。
“怎么回事?”容初明知故问道。
林世言摇摇头,忍着那股劲,艰难道:“今早被发现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唔!今日府上死了人,怕是不能随少爷去贵府了,不吉利。”
“怕什么?”容初却不以为然,“你只去一日,今早去今晚就回。”
林世言实在忍受不住,推开容初捂嘴俯身踉跄走了出去。容初被推开撞到了旁边的一个官兵。官兵皱皱眉头,容初脸色也不好。两人相看两厌,官兵干脆扭头出去了。容初借势站在了他的位置上。
官兵那个位置很好,前面没有挡着人,可以看见干尸的全貌。容初双手叉腰,微微偏过头,瞟了一眼。
那干尸的脸是看不清了。不过那竖起的腿上,灰绿色中隐约有两块红斑。
是昨晚从寝房里逃出去的那个侍女。
容初扬起嘴角,放心地一笑,走了出去。
转身之际,他听到了房里检查尸体的官兵的低声惊叹。
“这!这全身血液流尽!表皮却无任何缺口伤口!这怎么可能?”
“莫不是京城里的妖影干的?”
“是吗?最近也只是听闻京城里有人撞见妖影。可那妖影,只不过是夜行穿梭来去诡异而已,可并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万事都有先例!”
“可……”
听到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容初又顿了顿,脸上的微笑变成了赤裸裸的嘲笑。不过这房里房外的人注意力都在那尸体上,没人看见他嘴角上扬。
容初走出来,见林世言在扶着墙干呕。一声一声,肝肠寸断。
林世言干呕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他今早起的早,轻手轻脚地出去监督厨房做早饭。早饭还没做好,他就听到尖叫匆匆赶来了。一大早饭都没吃就看到这一幕,不恶心才怪。
容初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了一下。“你别在这吐了,去吃点东西,收拾一下,收拾完随我去了府里。”
“少爷,今天真去不了。”林世言艰难地咽了咽,起身道:“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我得处理。”
“处理案件那是官府的事,你瞎凑什么热闹?”容初扬起下巴冷道:“你连那尸体看都不敢看,怎么处理?”
“起码那个侍女家里那边我得安慰好,在我府上做事突然就丢了命,这……”
“给她家人点钱就行了。”容初果断道。“比起你口头上的安慰,大把大把的金钱才是他们想要的。”
“可!……”
“林大人。”
林世言正想反驳什么,那边官兵就从屋子里走出来,叫了他。
林世言急忙收了话侧身拱手行礼,“是。”
官兵奇怪地看了一眼站在林世言身边的容初,彬彬有礼道:“这尸体我们还得带官府。此事重大,极其异常。还请大人配合调查。”
林世言答道:“是。”
“还请大人务必将消息隐瞒住,不要让此事走漏了风声才好。”
“我知道。”
“这个姑娘家里那边就劳烦大人安慰了,别让他们来到京城闹事,事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是。”
“还有……”
“好了,走了。”还未等他们说完,容初便不耐烦地制止了她们的谈话,一把抓起林世言的手腕就要走。“说件事跟说遗言似的断断续续咽不了气。”
林世言却还不想走,为难道:“少爷。这事还未……”
“我说好今早回去的,要是被这件事耽误了,你担待得起吗?”
“那你一人回家不就好了?为何偏偏要带上我?”林世言实在忍受不了容初这执拗性子,奋力挣脱开来,大声质问道:“为何偏偏要带上我?为何偏偏是我?”
这问题有些熟悉。容初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他感觉了,手中空空。
一旁的官兵看了他们半天,实在不知他们这是什么情况,也不知容初是什么人。能入京城的不会是什么地位地下的人。所以他一直不敢发声。要是那个俗人来拉,他早一脚把他踹飞了。
容初缓缓转过身,与林世言对视。林世言气喘吁吁的,眼神丝毫没有躲闪。
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敢问,这位公子是谁?”官兵实在把握不准,先发了话。
林世言颤颤眼帘,觉得这样实在不妥,便先移开了目光,有气无力道:“这位是昨夜才从护都回京的伏恒少爷。”
容初却未移开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世言,轻轻应了一声。“嗯。”
“?!”官兵一听,吓得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伏伏伏伏伏恒少爷?”
“还不滚?”容初凶冷地瞥他一眼。
官兵一个哆嗦,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边上的人听见这个名字,也都吓得躲得远远的。平日在京城听传言便闻着伏恒容初性格喜怒无常,不是什么好人。今日一见。
还真是。
官兵离开后,容初冷不丁地翻个白眼,继而眯起眼睛凝视着林世言,认真地想了想,语气不是很友好。“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嗯?”
林世言知道容初生气了,也不敢反抗,低着头低声说了声:“我错了少爷。”
“你以为你在和谁讲话?”容初却跟听不见似的,继续冷着语气逼问。
“我错了少爷。”
“谁让你大声吼我的?”
“……”
容初鼻中哼了一声,俯身靠近他的耳朵,轻声道:“你妹妹的命,你还想不想要了?”
“少爷!”林世言一听到妹妹这两个字,顿时就慌乱起来,霎时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在颤抖。“我的错,你不要迁怒与于她!我现在就同你去府上,我不再多说了!”
容初面无表情地直起腰,转身往寝房里走。
“去准备准备。”
林世言惨淡地看着他的背影,无力地长舒口气,只觉得力不从心。
身边的人还在来来往往,官兵已经将干尸翻了个面抬出来了。干尸四肢挺立,正着放太明目张胆。他们便把那干尸翻过来,拿了窄点的木板卡上去,用块小黑布草草地盖上了。
经行林世言之际,林世言侧过头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两块红斑映入眼帘。
林世言身子猛地一僵,脑中瞬间回想起自己昨夜见到的那个从房中仓皇跑出的女人腿上,也有两块红斑。
莫非就是那个女人?
林世言突然叫停了抬尸体的两个人,忍着那股臭味走了过去。
两个官兵被叫停了一脸莫名其妙。见到是林世言,也就没多想,直接停了下来,放下了木板。
林世言匆忙跑到干尸边,半跪下来仔细地看着那两块红斑。
像是胎记……或是记号。
但昨晚他看到的那个女的,的的确确腿后有两块红斑,他看的真真的。虽然记不清形状,但就是有。
位置也很接近,都是在大腿后面。
世上不会有两个长着同样位置红斑的女人凑在一起的巧事。
林世言脑子空白了一会,愣愣地站起来,说了句,“走吧。”
两个官兵不明所以,抬起了木板缓缓走开。
独留林世言一人两眼空洞地站在原地发愣。
那个侍女昨日才从容初房里逃出来,今日便这样惨死……
这会不会……
“你还没去?”容初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低声凶道。
林世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子一颤,缓了好一会才平下呼吸来。扭头看向容初。“我不必准备什么,不吃早饭也是常事了。”
“那好。走吧。”容初点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接我的马车已经来了。你跟上。”
林世言疑虑仍未消散。他站在容初身后时一直疑惧不安地瞪着他。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在那个侍女死后开始变得诡异起来。昨晚他听到了女人的尖叫,打开门后房里又只有容初一人。碰巧侍女在今日又这样死了。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时间呢?
两人走到林府门口。伏恒家的马车已经在哪等候了。共有两辆马车。每辆马车周围都站着四个侍女,每人双手举起横托着把玉扇,玉扇尾端挂有流苏。四个侍女外围是四个佩刀的侍卫。再往前便是掌灯的侍从了。两辆马车这么一来,排场就有了。
恰逢官员入宫时刻,街上也都匆忙起来。家家户户都大敞开门,守门的侍卫也都站好了位置。侍从侍女侍卫和入宫的官员都聚集在街道上,可以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容初从林府里面走出来到马车旁,没先上马车,反倒转身盯着林世言。
林世言迅速收回了那种疑惧的目光假装呆滞。“怎么了?”
容初若有所思了一瞬,道:“你先上去,我怕你在我上去之后自己偷偷跑了。”
“……”林世言对容初的这种警觉有些无语,一声不吭地上了马车。
容初亲眼看他整个身子都消失在马车里之后才扭头对那辆马车边上的四个侍女命令道:“他要是敢在半路逃走。伸出哪就拿扇子往哪打,打到他叫出声证明他还在为止。”
“是。”四个侍女齐声应道。
林世言握紧拳头,面无表情,眼底却在翻腾着什么。
现在他完完全全就是被容初这个怪人给控制住了。不管容初要他干什么,只要一提世千的安危,他便跟个惊弓之鸟一般慌忙答应下来,毫无半点游说周旋的余地。
就跟个工具人一样。
那容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初浅浅一笑,上了马车。车夫等待已久,等马车稳下来便一挥马鞭,用雄厚的声音高喊着:“重家之行!速速让行!重家之行!速速让行!”
此声一出,周边的人便自觉往边上走,人海中还真给这马车空了一条宽道出来。
这一路,畅通无阻。
林府门口,林世千外头靠在门旁,看着远去的马车背影。冷哼一声,心怀不甘地转身离开了。
林世言心中郁闷,掀开了马车车帘,望了一眼外面。
外面阳光明媚,欢笑之声四起。每张人脸在小小的车窗里出现又消失。
人群之中,闪过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阴界。
允伊的鬼魂在鬼柱之中往下,随着秋收红娘到了第二层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