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占昱与容初说过一个东街的传说。
传说里有一个被抛尸入河的东街女子,有一个莫名消失的西街男子。占昱说的故事不能说是错的,只不过,他说的不完整。
当年之事,现如今估计没几个人知道。还记得清清楚楚的人,也都成了不是人的东西。
时间回到几百年前。
那时的护都与现在无异,过着西街穷人劳动服务东街富人的程序。西街人的生活单调无味,除了劳作还是劳作。但东街人不一样,每日白天戏声酒香都能飘到西街来,夜晚的灯光也能赏赐西街一些,让漆黑一片的西街沾染上些光亮。东街的日子有多美好,西街人不知道。抱着美好的幻象与奢望,西街人对东街有着别样的向往。
西街人之中,离东街最近的,莫过于护城河西边的西街捞尸人了。捞尸人事少,有没有活全靠东街过的太不太平。闲来无事时,他们便望着繁华的东街发呆。在西街,他们是对东街最清楚的人。
三月生前,便是西街的捞尸人。
他别无长处,跟普通的西街人一样,大字不识,礼仪不会。活了几十年了,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但他与西街人又有些不一样。西街人因为常年在外面风吹日晒的,皮肤又黑又糙,面相也不好看,东街随便挑个正常一点的人到西街,都能称之为鹤立鸡群。可三月不一样,他天生白净,面相端正精致。特别是那一双特殊的红褐色眼眸,如水一般清澈,让人看了还想多看。护都官兵看他长得好看,就随手给他安排了一个最闲的工作,让他当了捞尸人。
三月每日便坐在河边,每天撒网捞网。无网可捞时,他便坐在河边,晃着双腿往东街那边看。就算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也挡不住他那发光的美丽容颜。东街路过护城河的小姐见到他,都忍不住往西街多看两眼,接着以扇掩面偷笑而去。三月对他们也是微微一笑,笑完便陷入了迷惘。
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在这西街荒度一生,他应该去更远,更豪华的地方,去获得更好的东西。原本这心思还只是一点点,可不断有东街小姐看他之后,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于西街而说,是特殊的。西街太小,容不下他。
可他也能觉得,西街人想摆脱西街,比登天还难。除非天神下凡指定你要带你走,否则,谁都别想擅自离开。
三月便这样整日怀着这种雄心壮志,却又无可奈何地呆在西街混吃等死。
在护都东街,有这样一位小姐。她父亲可以说是皇亲国戚,血里沾了这么一点点皇族的血。靠着这八千里外的关系,他在东街混的风生水起,家财万贯。可惜小姐父亲命薄,一日在与妻子去京城访亲的途中突遇劫匪,两人因此丧命。这消息传到东街,也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主人丧命于外,那家产,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刚出生一月的年家小姐身上。
官府的人给小姐的父母办了丧礼,还把小姐和奶妈一齐接到了官府暂住。小姐父母生前待官府不薄,小姐又成了万千家财的唯一家主,所以官府里的人都待她如亲女儿一般,捧在手心里养。还一齐给小姐起了个名字。
年花。
年花从小便活泼好动,在官府爬上爬下都是小事,一天之内骑马把整个东街都逛一遍也是小事。小时候官府里的官兵都跟盯什么连城之宝一样紧紧盯着她,等年花长大了,他们便含泪送了年花回到年府生活。年花平日管那群官兵都喊他们“叔叔”“哥哥”。
年花十岁的时候,自己回到了年府。她在年府上下无亲,只有一群随从奴仆,万人之上。没有人管束,年花的性子便变得更加大胆无畏。一天天的只管把年府闹的鸡犬不宁。好在她心善,闹的事也都是小事。加上年花长得好看,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年府与官府里的人虽然每次都帮她收拾乱七八糟地烂摊子,但心里只觉得她可爱调皮。
等到年花十七岁那年,已经陆续有人向她提亲了。毕竟年花生的美,家里有钱还无父无母。娶到她,便相当于娶到了年家的所有家产。
可年花却让仆人辞退了一个个来求亲的人,后来直接闭门不见他们,得个清净。官府的人也知道年花的处境,一人生活自然是自由自在,若是嫁给了另一个背景雄厚的人,受管教束缚多不说,被人欺负了也找不到人保护。这边劝那边烦的,年花干脆对外宣称她喜欢女的,让那些前来提亲的男子都死了那条心。
前面失败了这么多人,后面也就无人敢试,知难而退不去打扰。年府那扇关了许久的门,也开开了。
一日,年花戴着花帽子跟着一个女侍从在护城河边走。她一路上都是蹦着的,帽子上的花朵一抖一抖,看着俏皮可爱。
“小姐你慢点。”侍从伸出双手想扶着她慢慢走。
年花摇摇头,一把推开了她,不满道:“你别扶我!我自己会走路干什么要你扶?”
侍从又收回手,小声嘀咕道:“可你看别家小姐,走路都是一步两步优雅得很的啊……”
年花拱拱鼻子,狠狠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别人那样我就非得那样?别家的随从会骑马大家,我也不见你会一招半式的啊!”
侍从哑口无言,只得认栽乖乖地看年花继续蹦蹦跳跳,不再吱声。这年花一张嘴可真是巧舌如簧,说的话还挺在理,且直白不讳不拐弯抹角。一个让人钻空子的机会都不给。
年花得意洋洋地抬起头,转身继续蹦,边蹦边四处看。之前因为躲那些求亲的人把自己关在府里关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可闷死她了。这不今天刚开门,年花便迫不及待地出来玩。这样的好心情,她可不想被人打扰了半分。
那天阳光很好,温柔不刺目。年花走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便随便找了个茶馆坐了下来。
那茶馆不高不大,没有名字,店门小小的,摆在护城河边,正对着西街。
店门虽小,可里面的装潢雅致得很。到处都是古画折扇,墙面涂成绿色,配上那些装饰,看着很下茶。
可年花去时,里面空无一人。
“奇怪啊。”年花摘下帽子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四处张望了会,边坐边疑惑道:“这个时候是喝茶的好时候啊,天这么热,这里又这么凉快,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啊?”
那侍从喊了老板,回头道:“这我也不知,等老板来了问问那老板?”
年花点点头,一手撑着下巴等茶馆老板来。
这茶馆很小,有两层,一层只有一个柜台和几张桌子椅子。不知是不是老板觉得不会有人来,所以没在柜台边呆着反而跑去了楼上。
侍从喊完过了一会之后,楼上便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从楼上走下来一个笑盈盈地中年男子,他头上包着块砖红色的布,腰间围了块砖红色的布,身上穿了件茶色的衣裳。这配色,年花看了直皱眉,对身边的侍从悄悄道:“我闭关这一个月外面世界的审美变这样了吗?”
侍从苦了下脸,点点头。
“来了来了!”那老板手忙脚乱地跑到年花面前,热情地笑道:“小姐,喝茶吗?”
“喝喝喝。”年花立即笑着点点头,道:“我想喝凉的!加点奶,加点糖!两杯!”说着,她还伸出手比了一个二。
“好嘞!”老板憨笑着点点头,转身准备去了。转身之际,他有些惊喜的说了一句:“没想到还真有人来我这店。”
“这……何出此言啊……”年花立即接上话,歪着身子问道。
“呃,这……”老板似乎没想到年花会问,变了脸色,面上有些顾虑,这了半天,还是说道:“他们都说……说我的店正对着西街,容易沾到西街的穷气脏气。西街后面便是乱山乱坟,最近西街又老是有诡异的事情发生,这就还多沾一份怨气。三气齐聚,来者没有好运,甚至会无端遭祸。这种事一传开来,谁还敢来我这喝茶啊。”说完他长叹一声,无奈道:“小姐此时若是想走,我不留。反正这月过去我便搬离护都了。”
谁知年花听完之后不但不害怕,还哈哈大笑道:“哇这说的跟真的一样,喝个茶就倒霉,谁信啊!”笑完她立马揽起一旁瑟瑟发抖的侍从,对老板坚定道:“无妨,这茶我们喝,我就不信,今日我喝了,日后会起什么坏事。”
“小,小姐,我就,就不喝了……”侍从听老板说的自己心里害怕,一度想要推开年花拒绝喝茶,可年花越揽越紧,在用行动告诉她,这茶必须喝!
侍从挣脱不开,认命地垂下头。
老板也很意外,满脸震惊,平常人听了这些都是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起身就走。这小姐却抱着无所畏惧的心态要留下来。这种事,还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老板点头哈腰地说了一会好的之后,就去准备茶水了。
待老板走后,年花松开侍女,对着她凶神恶煞道:“怎么?这种瞎话你还真信?”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小姐。”侍女害怕地往后缩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怎么这个时候你这么有文化了?”年花抬手用力弹她脑门,道:“你喝个茶还能把自己喝死了不成?”
“可最近西街真的是不太平!”侍从紧皱眉头睁大眼睛,恐惧道:“听官府的人说,西街最近夜半有鬼影飘荡,还有人无缘无故就疯了!这么多骇人的传闻,我不怕都不行啊……”
“自己吓自己!”年花依旧不为所动,弹了一下侍女脑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知不知道?就算鬼要吓人,那肯定也是先去吓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你我身上都干干净净的,干嘛怕这个?”
“可……”侍女又被年花一番话语说的哑口无言,可了一声之后又乖乖闭上嘴,摸摸已经被弹红的脑门,委屈地撅起嘴,不再去争论。
“再说了,西街也没什么可怕的吧?”年花说着,目光随随便便地往西街移去。“都是住人的地方,能有什么不一,样……”
猛然间,年花的眼神定住了。
她呆呆地坐着,看着西街的一个地方,撑着下巴的手都不自觉地缓缓放下,整个人跟中了魔一样。侍女叫了她好几声,她都只是点点头,脸上逐渐有了傻笑,目光都没移一下。
“看什么呢……”侍女疑惑地嘟囔一声,目光随着年花的方向去了。
原来,是护城河的西边,三月坐在河边晃着双腿,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