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冲并不是蛇妖。两人只是虚惊一场。
黄旗快到蛇谷时,方向一转,飞入北面的山头。
胡晃认出了地点,告诉开玄,那方山坳长着一群稀罕的红木,不光叶子通红,就连树皮也长着深浅不一的红纹。林木叠密,远看一片艳红得喜人,但走近一观很骇人,呆得时间稍长点,就会以为天都是红的。
不过因为靠近蛇谷,也没人敢去那里。
“那些树长得很快,砍了几棵,没几天附近又能生出细苗,再过几年又长成一棵大树。”胡晃比划着树木的粗细,没说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砍树。开玄微微颔首也没有追问。
他走上几步,忽然回头发问:“你这个道人本来这也不愿那也不愿,怎么起好心帮我这个魔道?真的为了报恩?”
“贫道非是草木也知感恩,好心帮你,还被小子埋汰,真是苦哉!”开玄所说确是发自肺腑,一来是存报恩之心,二是见到蛇婆露出妖身后,胡晃还敢维护她。当时他在想,如果他也像胡晃这般毫无顾虑地选择红裳,如今会不会没有遗憾?
何况他见胡小子重情重义,就起了收徒之心,不然自己但凡有个意外,丹霞门的正宗传承就要毁了。
胡晃笑道,“承你好意,我与魔道的关系太深,道人还是小心点吧!”
玉牌的黄光在林子的上空消散,黄旗打个旋地掉入林中。
“穆子冲就在那里!”胡晃肯定道。不用他说,开玄也知道要寻的人就在此处。
日头高挂,晴空朗朗,但此地的林雾还未散去,缥缈茫茫,红木时隐时现,似是红衣美人挥舞白纱。
赏心悦目之余,更多的是惊心动魄的诡秘感。
林内的雾气浓重,只有数丈内的视线。一片静悄悄地,远处的声音全被雾气掩盖,只能听到两人沙沙的脚步。
开玄凭神识感应黄旗的灵气而行,回头一看,入口被云涌的雾气堵住。
他内心没底地一虚,总觉得这片红木林很是古怪。听说罪责稍轻的魔道在尘世受刑,怎么给弄到山里来了。万一魔道兴起恶念,这片林子兜兜转转得望不见边际,一时半会想逃离出去,恐怕不易。
胡晃瞥见开玄来回地观察,心中狐疑,道人该不是又起了胆怯之心吧?
忽听开玄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胡晃内心冷笑,故作茫然,“有吗?不觉得。”
“感觉旗子的灵气就在附近,但是接近不了。”开玄纳闷。
“应该是林子太大,不用急。”胡晃劝说。
开玄一点头,也有几分道理。
又走了一刻,树林像是转不完似地,开玄停步,“这不对劲!”
胡晃走得也有点口干舌燥,但嘴上直说:“是红叶照花了眼,其实咱们没走几步。”
当开玄第三次停步,还没说话,胡晃就嚷道:“快了快了,再走几步吧!”
开玄大怒,指着脚下的旗子,“还快了?咱们一直在绕圈!”
“哪里来的旗子?”胡晃愣了。
“得亏我留个神,插了面旗子,不然转到晚上也到不了,林子有点邪门!”开玄道。
“一点不邪,要不让我走前面,我在山里走惯了。”胡晃生怕开玄会反悔离开。
开玄洞悉胡晃的心思,不高兴地道:“你把贫道当成什么人,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信守诺言!”
胡晃这才放心,看着红木林的四面,都是一个景色,犯了难,“幸好以前没进来,不然就出不去了!”
“经常来?”
“老爹差不多隔几天就会来一趟,我怎么劝,他也不听,后来干脆我替他砍得了!”
开玄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要来穆子冲的玉牌,打入灵气,玉牌倏地再次放亮。
灯芯大的黄光从玉石内跳出,左摇右飘,似是风中的萤火虫,没入前方的白雾。
数息后,蓦地起了阵清风,刮走林雾。
两人的眼前陡然一亮,日头斜照树梢,那面指路的黄旗就插在前方的地上,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但就是绕不过那些红树和林雾。
黄旗的前方,有一株两三人才能合抱的红木,下方摆放了一张灰白的石桌。
树荫方圆的地面落满了巴掌大的红叶,有淡浅之红、有深赭之红、有胭脂之红、有海棠之红、甚至红极发黄的也有。深浅不一的红叶把此地铺成红海,那面灰白的石桌就好似海面矗立的礁石。白石独傲万里红,与这片鲜艳的红海交相辉映。
“这种南方的血木怎能在河北的地面长成这般大?奇怪!”开玄嘀咕着,不防胡晃捅了他一下,悄然指向石桌边的两人。
许是红得鲜艳,白得醒目,在石桌下棋的两人倒不怎么惹眼,开玄一时没看仔细。
左侧坐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精神矍铄,手捻着细长的白须,笑吟吟地看向棋盘,白道袍一尘不染。对比自身的脏道袍,开玄不禁自惭形秽。
右边是位赤发红髯的中年汉子,深红的锦袍竟没有发须的颜色鲜艳,他一只手压住石桌,两只眼珠睁大瞪圆,似是要把棋盘的微粒灰尘都要察看清楚,指头拈着的棋子半天也不见落下,明显是落了下风。
胡晃目指赤发汉子,小声道:“这里为什么有两个人?哪个才是?”
开玄摇头示意不知。
胡晃眼珠一转,道:“我明白了,所谓“穆”者就是木头的意思,红木林属他一身最红,长得最像!”
“你是说他是树精?”开玄奇道,胡晃的脑洞开得太大,简直毫无根据,为什么不能是那个老道人呢?
“不是树精也差不多,红木林肯定和他有关系。”胡晃底气十足地说,他越看那人,越觉得自己说得对。
“吵什么!”赤发汉子的大手在棋盘上划拨几下,抹乱了棋子,气冲冲地站起,指着胡晃两人道:“来就来了,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吵得我下不好棋!这局不能算啊!”最后一句是对着白胡老道说的。
“木头啊,你又耍赖了!”老道人笑呵呵道,对他耍赖的行为不以为意。
胡晃和开玄对视了眼,一个眼神飞扬,一个目光震惊,那位穆子冲的身份让胡晃猜中了,真是树精!
开玄望着面前最大的红木,猜想这必然是树精的本体,如此一想就完全明白了。
树精不需要饱尝凡人之苦,当然不用关在尘世。河间书院抓到树精后,看他罪行不深就关在此地,让他受尽北方的寒风冷雪。对树木本体来说,丝毫不亚于尘劫之苦啊!
“是你!”赤发汉子气呼呼地看了几眼胡晃,突然大叫,“是你天天砍树,毁了我的龙血林木。”
“对不住了,但我就砍了几棵树!”胡晃见赤发汉子与老爹同样遭遇,登感亲切不少,之前的忐忑畏惧之心瞬消。
“几棵?你和你爹风风雨雨地砍了我十几年了,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成功了!”赤发汉子气得哇哇直叫,一只虬筋凸起结实的红手从袍袖伸出,抓向胡晃。
胡晃离他很近,措不及防,那位老道人在旁惊呼,“快住手!”
开玄的手腕一翻,葫芦拍出一道红霞,朝那只红手打去。
赤发汉子连忙撤招,开玄趁机把胡晃拖离,道:“你有此等遭遇,也是咎由自取,和这孩子有什么关系?”
“咎由自取?你是什么人?这身装扮不是河间的书生,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赤发汉子目光警惕地睨睃两人,面上的杀气越来越重。
胡晃急忙地朝赤发汉子行了礼,“晚辈是专程来拜见穆前辈的!”
“穆前辈?没这个人!”赤发汉子胡须一动,嘲笑道。
“您,您不是穆前辈吗?”胡晃奇道,对方的反应不像在骗人。
赤发汉子怫然变色,“那老头倚老卖老叫我木头可以,你敢叫我木头,我非拿你做树肥不可!”说着,肉掌再次浮现血红色。
开玄连忙挡在胡晃之前。对方凶神恶煞的神态,胡晃不得不承认树精的行为完全印证了开玄之前说的话,玉牌关押的都是魔道,而且树精还是暴躁的魔道。
白须老道拉住了赤发汉子的胳膊,手掌的血红之色渐消,“让你在这静心养气,不是动不动就发怒的,别人走错了地方,好好解释就是,大动肝火作甚?和你下了那么多年的棋,心性还是那么浮躁!”
老道人数落了赤发汉子一通,那汉子怨恨似地看了眼胡晃,忿然走入红木林内。
“穆……道长,那咱们也走吧!”胡晃很失望,同样拥有玉牌的胡老爹看来和对方一样,也是魔道无疑。
老道人走了过来,打了个稽首,开玄和胡晃连忙回礼,见他和颜悦色道:“木头有时候性子暴躁,还请贵客见谅!你们不是书院的人?哈,进来一趟不容易,未请教两位师承何处?”
胡晃见老道彬彬有礼,仙气十足,诚惶诚恐道:“小子胡晃,无门无派,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那位前辈见到我,很不高兴的样子。”
老道呵呵一笑,“对错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为了控制他的脾气,书院规定他必须把这座山种满红木,但你隔几天就来砍伐,他怎会没有火气?如果非要论个对错,修道在于修己心,只能怪他没修养心性,不过你放心,他这火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一会就好!”
“那位前辈真的是树精啊?”
“胡小哥错了,万物有道心就可互称道友,人与妖精何必生出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