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惊声,众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齐齐转过视线。
胡晃见到没人注意自己,暗喜天赐良机,来到炉边迎着炉火的热浪,将筐内压在木炭下的两件宝贝扔进炉内,火烫发亮的圆珠与深黄的玉石滚到深黑的灵石边,一齐被火舌吞没。
他如释重负,这才转头看来人是谁,一下魂飞胆丧。
来人正是那晚树下吹笛为老爹镇毒的卢书生,那身的白阑衫多日未换满襟脏灰。他摇头晃脑,踱着怪异的步子,径自向火炉走来。
胡晃慌了神,不放心地瞧了眼炉子,把脚下的木炭和竹筐一起扔进炉子,火势噌地变大,模糊了炉内的景象。他想道,这下就算你认出我,找我要玉牌,一时半会也看不见了。
牛管事满面笑容地拦住了卢生,“卢监军,天石熔化为时尚早,还请明日再来。”
卢书生嘻然一笑,“你们整日炼石,太过辛苦,本官为大家说个笑话解解忧吧。”
“我们都是粗人,听不懂高雅的文章,再说这火浪太热,熔金太危险了,万一伤到监军,小的脖子上面这个吃饭的家伙就要没了!”
卢监军上下打量了牛管事圆晃晃的脑袋和脖子,半天恍然大悟,乐道:“你说的是脑袋啊!哈哈,这个笑话有意思!不过不妨事,本官略懂炼器之法,纵有危险也伤不到我!”他推开牛管事,执意要去火炉那边。
牛管事不敢继续阻拦,给一小军使了眼色,让他去请军主。
红彤彤的炉火映照着卢生好奇的面孔,火浪灼焦了他的头发,但他恍似不觉地专心盯着炉火的深处。
胡晃心脏跳动飞快,偷偷地观察对方。刚才经过这里,卢监军没有认出他,这让他无比庆幸,但又担心,卢书生怎么突然变成什么州监军了?他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也想打灵石的主意?
卢监军咦地出声,胡晃以为是炉子内的龙珠和玉牌暴露,脚下做好准备,只要对方发现玉牌,他拼了命也要抢到手,这是胡老爹最后的希望,绝不能拱手让人!
“本官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卢监军出乎意料地撸起袍袖,掌心催出灵风,不断地煽动炉火,同时口里念着晦涩不清的法决。
“卢监军,危险啊!”牛管事想拉起他,但畏惧他的身份,又缩回手,急得满头大汗。
胡晃心中咚咚地跳动得飞快,这人肯定不是那晚所见的书生,也绝不是河间书院的人。
方才卢监军的掌心催吐灵气,别人没看出来,他离得近看的是真真切切,亲眼见到从对方的掌心放出的是黑雾邪光,而不是君子刚正的浩然之气。
炉内的火焰跳动,反而小了。
牛管事不知卢监军使的是什么法术,见到火势一小,也不敢责备对方,急得冲工匠苦役大叫道:“傻愣着干吗?赶紧加炭!否则砍了你们的脑袋!”
“不用加!”卢生一改平时笑嘻嘻的神色,眼中满是绚亮的光彩,双掌连发,又打出几掌灵风。
牛管事脸都要白了,要是炉火被这个酸书生弄灭,世子先砍的可是他牛管事的脑袋!
老工匠靠了过来,小声地提醒,“管事老爷,不对啊!你看炉烟都变了!”
牛管事连忙抬头,原本青白的炉烟如今变成滚滚的黑烟,慌地再向炉火看去,那块黑色的灵石的边缘软化,生出无数的黑气。
“灵石提前化了!”牛管事尖声嚎叫,好似初见晨光的牡鸡,恐慌又带着好奇。
炉内的黑烟不断地盘升,在上空汇成了一团乌云,蔽日遮光,昏天暗地。
外营的材料场内,哀嚎声不断,伤亡的甲兵躺了一地。其余人手持刀枪,心生畏惧,只敢远远地放起火箭,但那只树精生出无数柳条,仿似一张织网把飞来的弓箭打折落地。
于十将低头闪过两根横抽过来的树条,总算安然无恙地跳出它的攻击圈,收回刀煞,喘着气道:“老吴,怎么感觉它好像在变强,他娘的树条也越多了。”
“你有煞气,都冲不过去!那我就更不行了!普通的刀剑对它一点用没有。”吴虞侯舔了下小臂的伤口,阴沉着脸。这伤口是他第一次冲锋的时候,被树怪的树条抽中的,仿似被铁鞭打中,皮开肉绽,差点骨头都断了。
树条带着勾刺,只要打上,立即刮起一条血淋淋的皮肉。
“天怎么变了!”于十将望了眼灰暗的天空,抱怨道:“哪来的树怪,军主怎么还不来?”
吴虞侯道:“军主该是练功忘了神,你去内营禀告一声!咱们不是树怪的对手,强行冲锋只会害了兄弟们的性命!”
“他娘的,老子不干,要不你去!”于十将再次凝出刀煞。
空中踱步的金虎没了耐心,咆哮出声,虎爪凝空一踏,如巨石滚落之势,居高临下地扑向树怪。
“那畜生终于动了!老子助它一臂之力。”于十将喜形于色,拖着刀跟着冲去。
啪啪数声,数根树条在空中挽出声响,先行缠住金虎的爪足,令它凶猛的气势停滞。
它在空中打起滚,不住地怒吼,虎爪一挥,切断面前的绿树条,但断口抽出无数的新条,反而缠住了金虎的四足。下方的树条飞来越多,仿佛是绿色的巨网,霎那间把那团金黄的虎形的煞光捆缚住。
“快放火箭!”吴虞侯喝令。绿树条如潮中的海草涌动,火矢挂上树条,火苗就被晃灭。
于十将挥刀一划,几根柔韧的树条被刀煞劈断。
这些柔韧性极强、像是有生命力的树条,只有煞气才能够砍断,但就算被砍断,那些断口也会立刻抽出新条。
只要一刀,他娘的只要靠近砍上一刀,老子就能把树精砍成两半。
于铁虎愤懑地满身杀气,从树条的空隙处望见隐然若现的木头,眼中的怒火几乎能把它烧成灰烬。
天上的金虎怒吼着,金亮的煞光一点点地被潮水般的绿树条淹没,最后裹成了一个绿草笼,挂在天上似是笼中的蛐蛐,只闻声难见形。
“他娘的,这畜生平日耀武扬威,没想到是个样子货!”于铁虎骂道,准备后退,这时草笼的空隙飞出无数光点,如群萤火虫飞越到另一边。不过两三个呼吸,光点齐聚,又现出金虎的形态。
干瘪的草笼簌簌地分解,变成无数条树条朝金虎追去。那只老虎刚成形,又被树条捆住。无奈之下,再次分解成光点飞走,树条寻着光又簌簌地追去。
这头老虎是煞光凝聚成形的,树条自然捆不住它,但没有军主的控制,这头笨虎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于铁虎纳闷地想着,忽然眼前光线一亮。
那些绵绵不绝的树条忽然上飞,在他与树怪之间漏出几处空当,从中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树怪本体的褐纹树皮。
树怪只顾抓笨老虎,露出破绽了!
他来不及多想,脚下一发力,扑了进去。
飘向金虎的树条察觉有人靠近本体,立即半空转向,朝于铁虎扑去。
于铁虎回头一刀削断几根树条,面孔因兴奋紧张而狰狞,杀气腾腾地纵身向前。
“老子砍断你这个烂木头!”刀尖的煞光闪闪发亮,即将戳进褐色的树皮时,树皮的裂纹绽开一张青绿的草网,把于铁虎拦在数尺之外。
草网上收,于铁虎被拖悬半空,握着横刀的手腕也被突来的树条捆住。
陡然的变故让于铁虎心寒变冷,又见几根树条朝向他的心口。枝条的尖头迎风闪亮,仿佛是锋利的金铁。
“他娘的,上头一个金虎不管用,害的下面一个铁虎被抓,没用的畜生!”于铁虎痛骂。
树怪似乎感受他的绝望,树条扭动,畅快不已。
嗞啦,胸前的棉甲被树条轻松地划开,几根悬空的尖刺跟着如箭矢般地刺下。
“我于铁虎今日的小命保不住了!”于铁虎闭目,只听啪啪数声,胸口被树条撞得生痛,但并没有预想中皮肉破开的痛感,睁目一看,树条折断了,尖头蔫巴似地垂着。
“老子的身子这么硬啊!难不成也修到了淬灵入体的境界!”于铁虎喜得往心口看去,那块粗糙的黑皮上面还留有树条戳出的红印,登时不敢置信,“到底是煞气护体,还是这个黑墨印救了自己?”
又有树条飞来,抽到他的大腿上,木刺掀起一大条的血皮,痛得他大骂不已。
树条、草网摆动着,褐色的树皮传出一道怪异的人声,“你的身上有魔气!”
于铁虎惊恐得忘了疼痛,“什么魔气?是谁在造谣老子!”
啪的一声,于铁虎啊地痛叫,树条再次从他的身上刮起一块血皮。
树怪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肉弱得很哪!别说你没到淬灵入体的修为,就是到了,也挡不住我这神木的一刮!”
“你是谁?要么杀了老子,要么老子回头砍了你!”
“你在那块石头的身边呆了多久?居然吸了不少的魔气,血液里有,心外的皮肤也有,心脏已经魔化了,用不了多久魔气就会布遍全身,到时候你身上每一块的皮肤都会现出魔气,你将成为妖魔!”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练的是堂堂道门的兵煞之法!”于铁虎声厉色荏地骂道,他守卫天石的时候,偷偷地学着李再兴的方法吸了点天石的灵气,哪曾想到根源在这,此时被人道破,心虚起来。
“道门法术不过是不告神明偷学的把戏,灭亡人界的就是你们这些觊觎天机的道人!神明借着你们的手,送下妖魔来了!哈哈!”树怪说到最后,居然唱起歌来,“人界苦,妖魔兴,道毁气消三界盛!人界的灾难到了,道门统统完了,神明终将驾临人间!”
“这不是河间传来的童谣么?你不是妖怪啊!”于铁虎瞪起眼。
“你不是妖怪,我也不是妖怪!真正的妖怪在那边!”树条似是手指指向天空,那团乌云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