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提前炼化,超出了预期。
在场众人并没有提前完成差事的喜色,情况越觉不对劲,心头惶惶不已。
炉烟还在翻腾,寒风骤起,空气忽冷。
那座土坯铜浇的炼铁炉意外地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老工匠眼尖,瞧见炉子的外围铜块生出一条裂缝,裂缝还在扩大,慌喊:“炉子要塌了,快走!”
话音未落,炉火没预兆地陡然大盛,裂缝中蹿出蹦着火星的黑烟,乃至遮没整座铜炉。
众人惊吓四散逃远,瑟瑟发抖地躲在铁场的帷布边。
轰的炸响如雷。
炉身四分五裂,赤红的金水顺着半截炉座淌了一地。灼红的炭灰飞扬,火星沫儿乱跳,偶有几点扬上周边的帷布,被寒风吹动,瞬间引发火苗。
但众人没有心思灭火,突如其来的灾难使他们想起李家严酷的刑罚,面无人色地杵在那。
牛管事欲哭无泪,直念着,“完了,全完了!”差事算是砸在手里了,该是谁的责任?工匠该杀!添火的净添乱子也该杀!军主一旦治罪,所有人都跑不了干系!
一地的炉灰和碎片之中,胡晃找到了那枚龙珠和玉牌,形态完好无损,外层还裹着厚厚的炉灰,散着热气。也幸亏有炉灰覆盖在外,没人发现龙珠的灵光,不知情的人只会认为那是普通的铜片碎料。
但他的脑袋瞬时懵了,那么大块的灵石熔化了,结果两样小的东西一点没化!这是什么道理?好比搭顺风船,船到岸了,结果不是目的地。郁闷得很。
只怪那个卢生横生枝节,好端端地非要插上一手,不然怎会落到这种地步!他恼恨上了,想捡起那两件东西离开,但见众人分散周围,贸然跑向中间的场地,会惹人怀疑,只能暗自焦急地等待时机。
卢书生还留在原处,脏兮兮的白阑衫被炉烟吹得更黑了,神奇的是刚才爆发的烟灰火星一点也没有溅到他的身上。
牛管事看着卢监军的背影,暗骂不已,一定是臭书生在搞鬼,扇的什么鬼风,扇塌了炉子,他站在那里一点事情也没有。
卢生仰望天空,展齿一笑,“你们瞧,那朵云像不像个大乌龟?”
众人着实一愣,几乎要破口大骂,都什么情况了,疯病犯了吗?
牛管事踮着脚,迈过余烟未尽的火烫的炉灰,气冲冲地走向书生,“你这个疯子!害惨了老子!还有心思看天,回头我禀告军主,一定,一定……我那个去!还真的像啊!”他忍不住地抬眼天空,嘴巴张得大大,再也骂不出来。
头顶的乌云拥挤,而正中的那团黑云浓重如墨,如卢生所说,越看越是乌龟的形状,雄浑乌黑的身躯,四只乌爪伸展在外。尤其是顶前的那点云朵,时左时右地飘动,仿似一只大龟晃动脑袋,舞爪戏水。
胡晃昂着头,怔怔地看着头顶那团龟形的黑云。
云朵固然有各样形态,被人牵强附会成各种形物,但从没有这么活灵活现的。仿佛当下所在是深河海底,乌龟在上方光线明亮的水面遨游。
望着这片黑压压的天色,心堵得难受。
“九曜灵龟!本官要的就是它!”卢书生抬起手臂,手掌出风,清声道:“收!”
“灵煞,去!”一柄白亮的长刀从后飞来,刀身滞在半空迸出红芒,似红日照出霞光。
红光照映半空,墨云瞬消。
“你!”卢生横眉怒目,手僵在半空,震惊得忘记收招。
冷风飕飕,失了墨色的那团阴云,飘下牛毛细雨。
转眼煞光收回,隐入寒月刃,嗖地落回李再兴的手中,细细的雨水打上刀刃,刀色更加雪白。
李再兴立在炼铁场的门前,环顾四周,那座铜炉已然没了,地面留下一滩冒着热气的金水,还有失魂落魄的卢监军,脸上犹带着忿然不甘之色。他撇嘴一笑,“卢监军,这是妖怪的幻象,本军来得还算及时,不然你们的心智都会被它迷惑!”
“背信弃义的小人!那是什么,你自己清楚!”卢书生叫道。
“卢监军说的哪里话,预计明日才能熔化的天石,为何提前化成金水,这事你比我更清楚吧?”
“世子,他来到这里对着炉子一顿煽风点火,小人想阻拦他,还被他使出浩然之气打伤!”牛管事突然扑通地跪倒,热泪滚滚,哭诉委屈。
胡晃内心冷笑,你要真是浩然之气打伤,还能说出话了?
“血口喷人!满口谎言!”卢监军气坏了。
“哈哈,我这名粗鲁的管事哪比得上你们读书人心眼多,天石其实是块灵石,你不是也没告诉我吗?还怂恿我们李家熔炼此石,其实兵器对我来说,并不如灵石重要。
我这件寒月刃是采自月魄精石炼成的,也是神兵利器!为了尊重你的想法,我李家才割舍此块灵石,但你背着我们偷偷催化灵石,若非我来得及时,只怕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哈哈,为了尊重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耳听卢监军气急败坏的指责,李再兴冷笑了声,“彼此彼此,你出身河间书院,却一心谋私,也是个假公济私的小人。大家既是同路人,还要互相帮忙才是。否则河间知道你我的约定,灵石就算没了,你我二人也脱不开干系啊!”
卢书生气得睚眦欲裂,叫道:“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就请监军赐招!”
俩人剑拔弩张,场内的工匠苦役们一声低呼,若非李再兴堵住门口,早夺路而逃。
胡晃躲在人群,看见卢书生眼目闪过的那点黑芒,吓得心头乱跳,又看李再兴的神情,似乎没发觉对方的异常。他再次肯定卢书生不是修习儒门功法、培养浩然正气的书生。
忽然炼铁场外一阵飞奔的脚步,踩在湿泞的雨地,那人呼吸急促地道:“军主!山外发现徐家的兵马!”
“徐家?来了多少人马?”李再兴愕然。
“是徐家的亲兵伽蓝都,不足一百人,”报信的军士犹豫道,“不过领头的是两个和尚。”
是圣慈寺的僧人!胡晃心中大喜,开玄道人请到帮手来了。
“这点兵马翻不起多大的浪,命斥候盯住他们,待本军料理完营内的事务再来会会他们!”李再兴心生疑惑,圣慈寺的僧人有多年没出山过了,总不是礼节往来吧?
经过这一出的干扰,卢书生许是明白自己身处敌营,独木难支,起了退意,撂下一句狠话,“本官倒要看看侯爷是什么说法!哼!”气冲冲地走出炼铁场,脸色发青,发髻挂满白霜似的雨珠,窘迫不堪。
李再兴笑道:“卢监军的恩情,李家绝不敢忘,日后定有厚报!”他环视炼铁场的一干人等,抹去脸颊的雨水,冷着脸色转身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本以为世子见到炼铁失败的场景会大发雷霆,不惩罚也会鞭责几下,哪知什么话也没丢下就离开了,一时忐忑不安,或生出一丝侥幸的心理。
场外橐橐地跑来一队铁甲士兵,持剑端弩,盔下的面孔带着森冷的笑意。
这是准备把众人关起来吗?
胡晃趁着大伙惊慌的时候,转过身想拾取龙珠离开,却见到牛管事把那副肚兜似的棉甲顶在头上,冒着熊熊的火势,一头撞开燃烧的帷布,从带着烟火的栅栏连翻待爬地跳了出去。
他的心脏陡然加快,立即握起怀里的那块灵石,身形化成一道黑影跟着消失在空气。
与此同时,那边弩箭纷纷射出。
众工匠苦役连同监工在内,谁也没有料到李再兴会狠下杀手,一轮羽箭惨叫连连,倒下了大半。
剩下的人方才醒悟,待要逃走,但情急之下发现,四面的帷布栅栏已经烧成一片火海。
天上的这点雨丝浇下恍是在添油,火势反而烧得更旺,蒸汽腾腾,火光耀眼,加重了内心的恐慌。
嘈乱之中,有人想从火中突围,有人想找其他安全的出口,四下拥挤一团,哪里能走脱,又是一轮羽箭,再也没有人能站立。
胡晃一个影遁,跟着牛管事从那口撞开的小洞爬了出去,刚出铁场就听见里面惨嚎声不绝,雨丝扑到他的脸上,顿觉寒意冷冷,在湿地里打了个滚,扑灭衣衫的火舌,飞快地钻入树林。
胡老爹藏在树林里,见到儿子狼狈地回来,慌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往林子外看了眼,没人追来,只见铁场外走来一群军士,边谈笑着,边抱起各种木头炭条扔进场内。
铁场火势汹汹,黑烟弥漫,听不见半点人声。
胡晃拂落额头的水珠,懊恼道:“龙珠和玉牌没熔化!那个姓卢的书生突然来了,提前催化了灵石!”
“什么?书院来人了,那坏了!”胡老爹着急了。
“你放心,他不是找玉牌的!狗杂种和他闹出了矛盾,他已经走了,现在狗杂种在炼铁场大开杀戒。但情况不妙的是,我一时粗心大意,两件东西被胖管事拿走了,得追他去!”
就在胡晃想拿龙珠的时候,牛管事先一步跑到那堆炉灰里摸了几下,等到他的身子撞开出口后,那里已然没了玉牌和龙珠的影子。
“龙珠要夺回来,那是别人的东西,玉牌要不要都行!”胡老爹听到龙珠和玉牌被抢,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老爹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这两样都带回来!你的灵气没恢复,还是老办法,等我的消息,要不你先回家,这里也很危险!我回村找你!”
“你多加小心!千万不要逞强!实在不行就放弃!老爹不在乎那东西!”胡老爹拍了拍胡晃的肩膀,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