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新月堕仙已是七十多年前的旧事,那日她手握诛仙神剑,虽只想取长留三尊与水横天的性命,但终是伤了妖魔八百,长留弟子八百。她本该是身死南海,却被出海的渔船所救。她辗转六合,寻了沈青山的转世七十年,才又在药师宫寻得了少主泷柏仁。
这一世相见,着实是命定的劫数。泷新月行至廊州,在一酒肆门口瞧见一个背影,只一眼,她便认出了那人。打听之下便得知那沈青山的转世现是药师宫的少主泷柏仁。他每月都会来这家酒肆买酒,或喝或炮制药酒。
下月十五泷柏仁再来买酒时,发现老板已经换成了泷新月。
泷柏仁:“请问这酒坊为何突然换了老板?”
泷新月:“生意不好,老板跑了。”
泷柏仁:“这家酒坊传承了数百年,酿的酒可有醉谪仙之称。”言下之意就是这家酒坊在此根基深厚,断是生意不好也不可能老板跑路;再者这酒坊生意如日中天,怎么可能不好。
泷新月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只后悔怎么没事先想好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只能恶言道:“你是来买酒的,你管老板干嘛?还是说你买的不是酒,是别的?”
泷柏仁是个不禁逗的,转身便要离去。泷新月连忙上前拦着陪笑脸:“这位客人别急别急嘛。你都说了我这的酒是号称醉谪仙的,这么好的酒你换别家就买不到了。”
泷柏仁冷哼一声:“我说的是陈师傅家的酒,跟你有什么关系。”
泷新月:“陈师傅家的酒可不就是我的酒嘛。”
说着便从旁边搂了一坛子酒过来,打开硬塞进泷柏仁怀里,“你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泷柏仁闻了闻,又喝了一口,才道:“还真是一模一样。”
泷新月:“嘿嘿嘿。那可不。这酒就是一个人酿的,能不一样嘛。”
泷柏仁虽疑惑陈家百年基业怎么就到了泷新月手上,但是诚如泷新月所说,他是买酒的,酒好那老板是谁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先前要走也不过是想着这换了老板这酒也必定不如从前了,现下酒照旧,他便依惯例买了五百斤。
第二次来买酒时,泷新月说新老板新顾客,邀着泷柏仁去城里最好的酒楼五华楼吃了顿酒,美其名曰建立友好商业交流。
第三次来买酒时,泷新月说交个朋友,邀着泷柏仁又去五华楼吃了顿酒。
第四次来买酒时,泷新月说巩固友谊,拽着泷柏仁去最好的青楼看了歌舞。
第五次来买酒时,正好遇上元宵,泷新月说自己远来是客,要泷柏仁请她逛灯会,吃元宵。
一晚上泷新月的眼睛都盯着各种吃的,自己手里抓满了,泷柏仁怀里还抱着。泷新月吃得开心时,泷柏仁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买了一支红色荷花灯笼。
泷新月:“为什么送我这个?”
泷柏仁:“我觉得这正红色很是称你,想着你会喜欢。你不喜欢?”
泷新月:“喜欢是喜欢。可是我更想要那边的臭豆腐。”
泷柏仁无奈,只能又去给她买了臭豆腐。
泷柏仁第六次来买酒时,泷新月说是自己生辰,要泷柏仁请她吃酒。
吃饭间,泷柏仁问泷新月:“我听说你的酒肆已经好几个月不作生意了?”
泷新月含糊着嗯了几声,继续和食物较量。
泷柏仁问:“你只卖酒给我?为什么?”
这下泷新月知道含糊不过去了,只能放下手中的鸡腿道:“那陈师傅只答应把酒坊卖给我,他又不肯把配方给我又不肯帮我酿酒。我如果卖给除你之外的人,你早就没有酒可以买了。”
这与泷柏仁心中所想一样,只是泷新月这样坦坦荡荡说出来道是他没想到的。“为什么?你开酒坊难道就只为卖酒给我吗?”
泷新月:“当然不是。我是为了能和你说话。”
泷柏仁没说话。
泷新月:“你耳朵怎么红了?这还没喝酒啊?”
泷柏仁没回答,继续问道:“为什么想和我说话?”
泷新月:“我喜欢你呀。还能为什么。”
泷柏仁眯起了眼睛,盯着泷新月道:“可是之前你我并不认识。”
泷新月胡扯道:“我小时候在灵苍山采药的时候被毒蛇咬伤,是你救了我。我从那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发誓一定要嫁给你。”
泷柏仁还是盯着她。泷新月继续道:“那时候你也还小,可能你不记得了。”
泷柏仁笑笑,没再说怀疑的话。泷新月也不知他信是不信
才过去一年,泷新月就已经无酒可卖了。原先这酒坊泷新月也没打算常开,不过就是找个由头接近泷柏仁而已。当初盘下酒坊时就和陈师傅说好,她替他儿子治好自小残疾的腿,酒坊的酒任泷新月卖完即止。泷柏仁搬空了最后一坛酒之后,捎上泷新月回了药师宫。
药师宫三年倒是安逸,泷新月名为学徒,每日跟着泷柏仁学医,却一心沉迷于药膳。倒也不是她烧,她只吃,泷柏仁负责做。三年过去,泷新月养的越发白白嫩嫩了。泷柏仁早已过了弱冠,却迟迟不肯娶亲。他自幼丧母,昔年父亲醉心医药,常年奔波在外极少照顾到这个儿子,直到如今他无力劳碌,却也因昔年疏于尽父亲之责对泷柏仁有些许愧疚自责,事事都尽量遵从他的意愿。婚娶之事他倒是和儿子提过几次,只是每次都被含混过去,便也不了了之。如今他瞧着自己的儿子每日都和带回来的女徒弟厮混在一起,便猜到泷柏仁不肯娶亲恐怕是为着这个叫新月的丫头。
泷父:“儿啊,为父近来身子越发不济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散手而去。你自幼聪慧,品性端方。为父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只是作为一个父亲,总希望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个家,下去之后也好跟你母亲有个交代。”
泷柏仁:“父亲福寿绵长。定能看着孩儿成亲娶妻,享儿孙绕膝之福。”
泷父:“我行医一世,知道自己的身子能撑多久。孩子,你老实跟我说,你不成亲是不是为着新月?”
泷柏仁:“父亲。我。。”
泷父:“我看着新月这孩子相貌自然是没话说的,也聪慧,品行也无不端之处。倒是与你般配。”
泷柏仁:“只是新月的出生。”
泷父:“怎么?你在乎她的身世不好?”
泷柏仁:“那倒不是。只是怕父亲不同意。”
泷父:“若是再早几年,我兴许真会介意她的身世不明。但是如今人老了,便也想通了。什么门第,什么尊贵都是给别人看的。适合,喜欢才最要紧。你若是真喜欢新月,又何必在乎她的出生,你喜欢的是她,而非她的身世。”
泷柏仁:“孩儿明白了。谢父亲成全。”
次日泷柏仁邀新月去赏花,漫山遍野的忘忧草开着白色的小花,繁华无限。泷柏仁抚上新月额间的印记,道:“传说额间天生血色印记,不是魔便是谪仙。”
泷新月:“我若是魔,你怕吗?”
泷柏仁摇摇头。
泷新月:“我若是谪仙下凡,你怕吗?”
泷柏仁摇摇头,道:“我喜欢的是新月,只喜欢新月,而不是旁的。”
泷新月笑了,迎着阳光,倾了流年。
月底,泷柏仁便亲自送来了婚书,聘礼。泷新月打开婚书,心中难敌酸涩,这是她等了两世的婚书。泷新月瞧见婚书上只写了泷柏仁的名字,自己的位置却空着。
泷新月:“这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泷柏仁笑了:“婚书是要自己签上名字才作数的。我这便是请你来签上这‘卖身契’。”
泷新月:“哦。我以前见的都是写婚书的人直接写了两个名字的。”
泷柏仁:“还有谁给你写过婚书?”
泷新月:“没有没有。我是见写给别人的,不是我。”
泷新月大笔一挥,端端正正写上了“新月”两字。
泷柏仁:“我从未听你提过你的家人、姓氏。
泷新月:“我没有亲人。自然也没有姓氏。”
泷柏仁从她手中接过笔,在新月二字前端正写下一个“泷”字。
新月:“泷新月?”
泷柏仁:“这叫冠夫姓。从此我便是你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