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女儿节,更是泷柏仁迎娶泷新月入门的日子。整个药师宫都是一片张灯结彩的样子。然而,泷新月等了三世的婚礼还是没能举行。夜里,下人满院子传话,老宫主恐怕是不行了。泷新月急急忙忙赶了过去,却被拦在了门外。老爷子和儿子交代完后才把泷新月叫进去。老爷子躺在床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巴巴看着新月过去。老爷子盯着新月的手看,又看看泷柏仁的手。新月知道他的意思,走过去握住了泷柏仁的手。泷新月见老爷子的时候不多,本没什么感情,可是他是泷柏仁的父亲,想着他兴许熬不过今夜便泛起泪花来。
新月想了又想,还是问道:“老宫主,兴许,兴许我有办法救。”
新月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将房内所有人都逐了出去,只留新月。
新月:“我或许能救你。”
泷父:“自柏儿将你带回之日起,我便知你不是这凡尘中人。我信你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可是代价是什么?这是轮回,是天道。你,救不了。”
新月:“我能救,我愿意承受这代价,你是柏仁的父亲。我愿意。”
泷父摇摇头:“我这个岁数也算寿终正寝了,没必要为我逆天行事。我在这世上唯一惦念的就是柏儿。我不在乎你的出身,不在乎你的来历。我只问你,你的来历可会给柏儿带来灾祸?”
新月:“不会。我,我为报恩而来。您见我这额间印记想必是害怕的。我非魔族,是正经修仙之人,昔日为一人自堕仙道,才留了这印记。我不会伤害他,我只会拿我的命保护他。”
老爷子放下心来,道:“求你护柏儿平安。你良善聪慧,是柏儿高攀了。只是我这一死,三年期功,要耽误了你和柏儿的婚事了。老头子对不住了,可我实在熬动了。”
新月:“您别这么说。我,我此生定护他平安,谋他喜乐。”
天刚蒙蒙亮时,老爷子咽了气。药师宫红绸满天化为满目白霜。所有人,心里都撕开了道口子。
三年期功,不行喜事。泷新月虽未过门,也陪泷柏仁终年素稿。
守孝第三年,传说天神降罪人间,一种叫做死神之眼的瘟疫蔓延开来。那瘟疫甚是古怪,起先身上会长出小红疹,不痛不痒。可是慢慢的,这红疹就会变大,长到眼珠子大小,就会变得瘙痒异常。这时人们就会去抓、挠,挠破皮之后,里面就会变得像颗血淋淋的眼珠子,慢慢的他越来越痒,越来越痛,长成得和眼珠一模一样。这些眼珠被抓破之后,凡血液沾染过的地方都会长出新的眼珠,直到布满整个身体。脸上、身上、甚至指尖,密密麻麻的眼珠被抓得血肉模糊。那是泷新月见过最恶心、最可怕的场景。
来药师宫求药的慢慢从每天几人,到每天数百人几千人。泷柏仁是个医者,可他翻遍所有医术,试过所有他能想到的、找到的、打听到的方子,都无济于事。泷柏仁治不了这瘟疫,药师宫所有人都治不了这瘟疫。那些等着药师宫救命的人,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求生的力量是可怕的,不讲道理的。他们砸了整个药师宫,抢了所有他们能找到的药石。在这场混乱中,泷新月小心翼翼地护着泷柏仁,可是,他还是粘上了一滴血。泷柏仁并没有告诉新月,直到他手上长出了第一个红疹。新月疯了似的扯开他的衣服,才看见他胸前已经长了一小片眼珠。
新月几乎绝望。哭着喊:“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泷柏仁伸出手想抱住新月,可是又怕身上的东西沾到她,又颓然放下。“新月,没事的。没事的。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得了这怪病,我迟早也会得的。你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我,我才拖到今日染上。没事的。我还能陪你很久,我们还能做很多事情。明天我们还能去抓鱼,晚上我给你做鱼羹吃;后天我们还能去看日出,再后天,再后天,我,我。”
新月:“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等我,你等我。我会想到办法救你的。”新月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第二天,泷新月将自己闷在屋子里翻遍了泷家所有医书,泷柏仁去抓了鱼,给新月做了鱼羹。
第三天,泷柏仁求着新月一起去看了日出,日落。夜里回来时,泷柏仁将新月关在了门外。赶新月离开。
泷柏仁:“月儿,明天,我会变得很难看,很可怕。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副样子。听话,走得远远的。去属于你的地方。”
次日泷柏仁醒来时,新月端了一碗药,站在桌前。
新月笑着道:“我找到药方了。你快试试。”
泷柏仁:“不要看我。快走。离开这,别再回来。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新月继续笑着道:“你先把药喝了。”
泷柏仁:“滚啊。”
新月端着药过去,泷柏仁将自己牢牢蒙在了被子里。新月道:“你喝了这药,我就走。这也是我最后的心愿。”
泷柏仁自知这病无药可医,却也只能接过一饮而尽。喝完便昏睡了过去。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些可怕的东西。
新月见他醒来,喜极而泣。扑上来道:“你终于醒了,终于没事了。”
泷柏仁轻轻的拍着新月的背:“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泷柏仁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月儿,你是才哪里找到的药方?用的什么药?快告诉我。”
新月遮遮掩掩道:“我听别说的一个偏方。没想到真的有用。”
泷柏仁兴奋的继续追问:“什么样的偏方?用些什么药?怎么制?”
新月不语。泷柏仁催促道:“快说呀。这方子如今能救天下人啊。”
新月:“这方子,这方子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有一味药引,十分罕见。”
泷柏仁:“你快将方子写下来,不管什么珍奇药引,我都要找到他。”
说着便去拿了纸笔。新月缓缓写了一张清热解毒的方子,在方子最后,写了一味凤羽灰。
泷柏仁拿过单子,见着最后几字问:“这凤羽灰是何物?”
新月:“凤凰涅槃时,掉落的羽毛烧成的灰烬。”
泷柏仁:“这?我闻所未闻。你是才哪里寻得这凤羽灰的,我立刻派人去找。”
新月:“你知我非人类,这等珍稀之物我也是机缘巧合得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已经用完了。那地方凡人去不到,去到了也已经说明都没有了。你找不到的。”
单子掉到了地上。刚刚满眼星星的泷柏仁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了地上。泷新月能理解他的心情,一个医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在这场怪病中几乎绝种,原以为找到了救赎这个人间烈狱的方法,到头来却还是无能为力。泷新月能理解,她日日看着人死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惨,她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不知是谁将泷柏仁染病又痊愈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将希望放在泷柏仁身上。他们先是在门外哭喊,见药师宫还是拿不出救人的办法之后,又一次打进了药师宫。泷新月无奈,只能带着泷柏仁逃到了山间。
泷柏仁问新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正的药方?”
新月:“我给你的就是。”
泷柏仁:“你看看那些人,你听听他们的惨叫声,他们还是人吗?他们每天在恐惧中等待死亡,你明明能救他们,你只要告诉我药方,多难,我都会去做。我求求你,新月,告诉我药方。”
新月一口咬定之前的就是药方。
泷柏仁无奈落泪,喃喃道:“你究竟为什么不肯救他们?”
第二日新月在山洞中醒来时,泷柏仁不见了踪影。她连忙下山去寻找,却见泷柏仁浑身是血地站在药师宫门口。
他说:“新月,你不肯救他们,但是你会救我,对吗?”
新月蹲到地上哭了起来:“这就是你要挟我的方式?用你的命来要挟我。你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死,你知道我对你的心。”
之后泷柏仁每天形影不离的跟着新月,时时刻刻眼睛都盯在泷新月身上。他知道新月一定会救他,他要亲眼看着新月如何救他。一连三日,泷柏仁都没有合眼片刻。第四日,终于直直倒在了新月面前。
房内,新月举着刀对着自己的心口挖去,剖开胸膛,生生剜下一小片莲心。
泷柏仁再醒来时,新月已经给他灌完了药,身上没有了瘟疫的痕迹。他亲自给新月熬了鱼汤送来,道:“新月,之前是我不对。我想救人,可我不该那样要挟你。我给你赔罪。这鱼汤是你最爱喝的。”
新月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喝汤。
泷柏仁继续道:“我只想求你可怜可怜那些病人。再没有药医治,人间就真的没有人了。好好好,先不说这些。我听下人说你这几天一直在照顾我,累坏了。快吃点东西。”
说着便盛了鱼汤,又拿汤匙舀了一勺递到泷新月嘴边。新月便苦笑着喝完了一整碗他喂的汤。
新月道:“我累了,想睡会儿。你先回去吧。”
转身,新月的眼泪落下。她岂不知泷柏仁在汤里下了药,岂不知那日泷柏仁装晕,亲眼瞧见了她剖心取肉。这一碗汤,她便当孟婆汤喝了,这半颗心,一条命,便真还清了昔年欠那小药童的一条命,也够清算了这三世的情缘。
数月后,人间还是人的人间,阴间也没有了那么多鬼魂。这世上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六合少了一个叫新月的堕仙,九天多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司药星君。
九天功德簿记载,仙元九千八百二十一万又三万六千五百二十一年,灵苍山药师宫宫主年少有为,炼妙药解人间瘟疫,救苍生于水火,保人间万代子嗣绵延,功德无量,飞升九天,主司药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