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有些颠簸,启元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还在不断闪过一些片段。
记忆里不断闪过和那个满面春风的徐少夜宿花巷的情景,就如同昨日,从他决定进京起,就再也没有安稳的日子了。
他不会再替徐少写那样情意绵绵的句子,男儿志在天下,他自问饱读诗书,秉承家父遗志,势必要在朝堂上一展宏图志。他不能,也不会再做徐少的影子了。
只是,当初笑语盈盈的谦谦公子,翻起脸来也正是手段狠辣,这一路上的骚扰不断,他已经见识了不少手段,没想到徐少居然要对他下杀手。曾今的兄友弟恭,也抵不上他想要的虚名。
启元微微睁眼扫了一下马车,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救自己一命,再造之恩,他日定当厚报。
马车外响起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跟一直有规律的马蹄声混在一起,慢慢合拍,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我已经安排妥当,就等你入京,为何突然改换马车。”
一直驾驶着马车的人搭话:“路上救了个人。”
启元心中一惊,居然是个女子。
“你该明白,这样的行为会改变他此生运数。”男子的语气有几分严肃。
“我看他灵根也是上乘,是有仙缘的,不忍心看他死在路边,就随手救下,进京之后你给安置一下吧。”
马车轻微晃动一下,启元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人掀开车帘,随着微弱的风,车帘又被放下,那个男子也在车前坐下,语气还是有些不太愉快的说:“你总是如此,这世间广阔,世人多繁星,时岁不过几十载,与你我只是过眼烟云,缘何执迷不悟。”
“我现在是姐姐吧?不应该你听我话吗,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女子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高傲,说的那男子不在反驳,颇为得意的又道:“说了你也不懂。人呢,是活的时间比我们短一点点,但是她们活的很舒服啊,我最搞不懂的就是这个情爱之事。我在这红尘中寻寻觅觅,不过只是想痛痛快快的爱恨一场,奈何总不得偿所愿。”
“那个徐期,徐长归,怎么就被你看中了。”
启元听那个男子提起徐少的名字,不由的心头一紧,自己与他的事万万不能被外人知晓。
“徐公子啊…”女子拖着长长的尾音,似乎是在回味什么,“他应该跟之前那些人不太一样,他写给那些烟花女子诗,都用情很深,我觉得他应该能体会我的心情,他会看懂我假借的这幅皮囊之下的美。”
启元心道,这位姑娘若只是喜欢徐少的诗文,又何尝不是喜欢自己呢。
男子依旧沉稳的声线,有些不屑的说:“百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那人难到也看透了你的皮囊。”
“莫要提那个负心人,坑了我娶那个狗屁宰相之女,还被那女的绿,活该。”
启元脑子里突然想到前朝短命的几十年,开国皇帝的第一任皇后,父亲曾是一个曾国的宰执,皇后是夫君去世后遇到国君。国君靠着几位姻亲统一天下,只是皇后短命,不曾留下皇子就去世。几位姻亲后来起兵造反,风雨数十载之后被当朝皇帝重新稳定局面,帝国修养多年,才有今日的繁华。
“我再帮你一次,下次胡闹别叫我一起入世。堂堂神君,非要做什么青楼头牌,被神界知道,像什么样子。”
“多些公子抬爱,奴家不胜感激。”那女子本来一副豪爽的江湖做派,突然柔声细语,娇滴滴的说话,让启元笑起来。只是还没有笑出声,牵动伤口,忍不住就咳起来。
帘子立刻就被掀开,女子探身过来,浅笑着说:“你醒了。”
“多些,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笑的更高兴了:“你这人有趣。我们两个人坐在这里,你怎么觉得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救了你的性命。”
启元偷偷听得他们二人身份,不好直说,勉强侧身起来也朝那个男子行谢礼。
男子只是扭头略微看他一眼,一双眼睛好生神采,透着一种威压,让启元不敢细看他的五官。
一路上那个男子并不与他搭话,不过想到他是神君启元也不敢心生抱怨。
只是那女子甚爱说笑,当真看不出来也是位神君。
“公子也是南川人,可听说徐期、徐长归公子。”
“自然是听过的。”
“那他人长得也麽样,性格如何?好相处吗?”
听她如此问,启元又在想她如果知道自己才是那文的主人,又当如何
见他有些犹豫,女子又发问:“你怎么不说话?”
“南川那么大,不是每个南川都互相认识的。”男子看不下去她的态度,冷冷的嘲讽。
“我叫盈汐,他叫汐盈。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启元,字新虹。”
盈汐爱说话,一路上启元时时听着她说话昏睡过去。
原来,盈汐不知是从哪里听说,徐期要来京城,知道他常常夜宿花街柳巷,便要投身京城最出名的云弥馆。更企图让汐盈给她造势,趁徐期进京前成为头牌。
不知道这二位神君是哪路神仙,居然要烟花之地寻觅情郎,启元觉得很是有趣,便时常与盈汐聊天,言语间也只似寻常女子。多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不知为何,总不忍心打破她心中幻想。不过,他若去京城,徐少得到消息,断然不会来京,她幻想的那位翩翩公子自然还是她的完美情郎。
在京城附近盈汐和他们分道而行,与不爱说话的汐盈一道,时间就漫长了许多,只是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他也只能依照汐盈安排,住进他租赁的宅子里。
暮春时节,各路学子都拿着自己文章开始拜访朝中大元,三公的门府都是人满为患。
一位叫盈儿姑娘已经悄悄红遍花街,成为京城最贵的那位。
启元不知道汐盈是如何捧红了盈儿姑娘,纵然住在一个府上,也难得见几面,汐盈似乎权当他不存在一般,伤养的差不多也没有赶他走。
一天半晚,启元回来在门口撞见许久未曾谋面的盈汐,不,应该叫盈儿姑娘。
汐盈把下人都打发了,盈儿这才放下戒备:“好累啊,徐公子怎么还不来,我在那个破地方快呆不下去了。”刚刚抱怨两句又凑到启元跟前。
“新虹公子,莫要嫌弃我们强留你在此,人家不想走漏风声哦。”
“强留?从何说起?”
“阿汐那个呆子居然什么也没同你讲吗?”
这话问的启元不明所以,有些疑惑的问道:“我才是要多谢恩公收留,我在京城无依无靠,若非二位,如今就要露宿街头。”启元到并非是客道,此话发自肺腑。
他以为徐期不过借他的文章出名而已,自己也是有些学问的,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可京城之下,人人只知道徐长归,无人想懂他启新虹,只道他是学人文风,以此出头的宵小之辈。如今四处碰壁,积蓄已无,若不是汐盈留他,当真是体面全无了。
“我听阿汐说你总外出,不知道有什么收获没有。”
启元摇头,他已经和徐期决裂,那厮已经对自己痛下杀手,南川也是不能再回去,只是京城也容不下他,自己已无亲故,此番又该去哪里谋生呢。
“不如去问天寺瞧瞧。”盈儿歪着头看他愁容满面,脸上写尽了不如意。
问天寺,这三个字迅速让启元回忆起当初,他偷听到二位神君说他有些仙缘,不知道这仙缘如何。问天寺倒是个好去处,此处给人看灵根,若是上好的根骨,可得到推荐去仙门。
启元不是没有想过向盈儿坦白,只是,她是神君,自己只是一粒凡尘,不敢沾染。若是能够顺利羽化登仙,再与她细细道来,总比让她欢喜一世,空守无尽岁月的好。
盈儿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心里都在想明日去天问寺之后。
第二日一早,启元就去了天问寺。
果然不负盈儿所望,他的灵根绝佳,寺里的主持留他细细讲了很多事,都是些仙门需要知道的基础,让他自己有个决断,到底该去那座山修行要他自己选。他心里想着盈儿肯定知道哪适合自己,大多话没有听进去,胡乱敷衍一番,急不可耐的冲回去。
府上只剩打杂的下人,问了才知盈儿姑娘已经被送回云弥馆。他顾不得多想就奔向云弥馆,只是盈儿姑娘正当红,见她不易,自己的细软早已花的差不多,他与馆里的妈妈好一番讨价,迎面遇见刚从房里出来的汐盈。
馆里的妈妈抛开他,笑脸迎过去:“汐大爷,这是要走了,不多留一会儿吗。”
汐盈根本就没有去瞧她,打量了一眼启元,不轻不重的说道:“你要告别的话,她现在还没休息。”说罢就推开挡路的妈妈离开。
馆里的妈妈以为他们相熟,就不在阻拦。
盈儿只是依着窗户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的景色,听他进门,只是略微侧目,懒懒的打声招呼:“你来了。”
“在下是来跟姑娘告辞的。”
“哦,你决定入仙门修行了,嗯,是好事,比在这了无生趣的京城要好。”
“京城只是座城,与他处一般,只是聚人之地,你若一开始没有成见,自会发现有趣的人。”
盈儿从窗边走到坐塌上,拿起一枚白棋,在手里掂量:“你觉得我等的人还回来吗?”
“不知。如果想见就去见,等人,不一定会等到,尤其是没有做过约定的人。”
盈儿又捏起一枚黑棋,笑盈盈的走到他身边,拿起他的手,将两枚黑白分明的旗子放到他手里:“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这就当做谢礼吧。”
启元握着圆润的棋子,欲言又止。
“我觉得龙隐山适合你,不如西南而去。”盈儿好像看出他心思,出言提点他。
启元遂执棋西去,登龙隐山,修号添星,从此不顾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