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结识偶像韩寒是我初二那年的端午节前夕，学校已经结束了初二的课程，开始安排初三的课程，所以要求我们自行借书。
我有一贯学习的榜样，自然是第一时间借助我榜样的力量。
昨天一跨过门槛，我就上去跑了一趟，一堵大门推不开，在楼下又叫不应，今天上午又跟着奶奶摘完粽叶，顺道又跑了一趟，仍就是铁将军把门。
吃过昼饭，我跟奶奶在堂前包粽子。椅背上绑一把蒲葵叶子，叶子撕成须须，椅子上摆着一盆拌过绿豆和冰碱的糯米，脚下是洗好的粽叶。
“你看，这样折成漏斗形状，装上两勺米，再用蔸跟杪封起来，用叶子缠起来，就是一个粽子包好了！”
我在奶奶手把手的教学之下，包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粽子，系得松松垮垮的，不等下锅就在漏米。
“这个歪头扭颈的粽子有什么用？一下锅就会散掉，等下这些散粽子你自已吃掉啊。”奶奶看不过去，捻出一根叶子，又绑结实一遍，“包一只粽子，还要派个人给你系索子，这是什么人工！”
“我会吃，我会吃，我包的我会全部吃掉。”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吃不完我叫爸爸一起吃！”
“你倒乖得很，不吃的都丢给你爸爸，你爸爸都是捡你剩下的。”奶奶笑着瞥了我一眼。
我下巴颏一扬：“爸爸就是喜欢吃我剩下的！”
我们正祖孙和乐包着粽子，熊根香跨过门槛来，带来一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今天没有打拐的吗？”奶奶目不转睛盯着我手上的活计，但这话并不是冲我问。
“没有，刚刚送了一下我哥哥嫂子，送到街上坐车。”熊根香瞟了我一眼，顾自蹲下来，捡起一根须须，拿在手里把玩，冲奶奶说道，“我屋里什么都没有弄，粽子没有包，咸蛋没有洗，包子没有蒸，什么都要等我来。”
我白了一眼，心想那不赶快弄？兴致冲冲地跑过瞎扯什么鬼淡！我撩起一根须须，不太熟练地把粽子扎起来，就是成果差强人意！
我特别不喜欢这样，没有辛苦耕耘，怎么会有收获？没有给过别人尊重，又凭什么得到别人的尊重？
不过我一番云谲波诡，人家根本不介意，或是根本没有发现，人家只是低眉顺眼地伸手过来帮忙，我这才发现人家今天很不一样，不是盛气凌人，也不是像油花一样浮在水面的、假装的一团和气。
“燕燕归来了吗？”奶奶冲熊根香问道，“小影想借两本书。”
我相信这些不一样，奶奶同样感受到了，这才故意岔开话题，不过借书确实是正事。
“在啊。”熊根香把一根须须绕在手指上，“就困在楼上，在楼下叫不应的话，直接上去就是了。”
这……不好吧，总得楼上有点声响，才好登堂入室啊。
可是如果有人在楼上，为什么不答应？我在楼下喊了那么多句，门口禾场都听到了。
我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好哦，然后人家突然就抱怨起来，“放了假就是躲在屋里，不说话不出门不见人，不是困在床上，就是搂到一只电视看，真是越大越懒了，想叫做点事，硬会叫到天光叫到夜，小的时候都不会这样叫不一下动，也不晓得在学堂是不是在好生读书！”
我跟奶奶一头雾水，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摊手表示这个姨娘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这番陈词滥调我不是第一次听说，但不知怎么的，手上的粽子就包歪了，洒了一地的糯米。
“我劳烦你，不要包了，有帮你绑索子的功夫，都包得一只粽子。”奶奶拿过我手上的粽叶和糯米，又催促我说，“快去找燕燕吧，让她帮你找书，这里不要你帮忙，等下煮熟了，你过来吃掉你包的那些就要得。”
“我等下再去。”我又拿起两片粽叶，捻起勺子装填糯米，“我再包几只，我发现我技术越来越好了。”
奶奶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没有想到我会主动留下来。在某些时候，我一贯没什么耐心，奶奶是明白的。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幸灾乐祸。
如果只是博取同情，尚且可以给一点表演空间，但是一边改走亲民路线，一边不忘拉踩别人，我就看不惯了。
您不是嚣张跋扈又盛气凌人吗？怎么也有被打击报复的一天？
熊根香捻起我折废的两片粽叶，折成漏斗，装填糯米，折好蔸和杪，绑在椅背上，跟奶奶的成果混在一起，真是一模一样，如出一脉。
“今天屋里来客了啊。”奶奶终于打算切入正题。
“嗯呐，我屋里哥哥嫂子来吃个昼饭。”熊根香顿了顿，眼里泛着泪光，“今天是我妈头七，一大清早跟我哥哥嫂子去我娘屋里送了一下，就说到我这里吃个昼饭。”
我这才发现熊根香头发上扎着一小块孝绢。
“前些天才听到你说要去娘屋里送节，”奶奶突然叹了一口气，兔死狐悲一般，“人老了就是这样，今天困下去了，明天不晓得睁不睁得开眼。”
奶奶的神情语气很恬静，跟商量晚上吃什么一样，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不过熊根香不觉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望着虚空中的某处，继续抱怨另一个女儿：“我姐姐屋里那个女儿也不懂事，外婆去了，都不晓得归来送一下。”
我脑子懵了一下，思绪转了好几圈，才大概理顺里面的逻辑。
您失去了母亲，您尽到你的孝心就够了，难道您的一片孝心需要一个被您抛弃的女儿归来成全吗？就算人家有不是，也轮不到您说三道四，人家又不是您的受气包女儿。再退一步说，人家虽然没有母亲，但还有父亲啊，瘫痪在床的父亲也是父亲，有什么不是人家父亲会亲自教导，不需要外人越俎代庖。
再有，我隐约记得，人家年少失去母亲的时候，您除了一番可怜父母心的表演，不曾有什么实质性的额外表现，今天又凭什么要求人家这样那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