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啊?”我忧愁地说道,“她就是这种人,就是不怎么待见你,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又试着提建议,“要不你忍忍,你现在需要钱交学费读书,你妈说什么就她让说,你就当是放狗屁,就当是耳旁风。”
顾良燕嘴巴一撇,委屈巴巴的样子,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我又连忙安慰说:“你妈也真是的,供养女儿不是为人父母应该的责任吗?怎么反倒成了功劳?怎么整天要求你各种回报?你在学校读书已经很辛苦了,回到家里讨要两个钱还要听这许多难听的话!你妈真是要不得!”
顾良燕眼里盈满泪水,始终不曾落下来,又用略微涩哑的声音对我说:“你不是我,你不懂。”
好吧,我承认,除了田猎耕种以及读书考大学之外,在写小说挣钱这件事上,我确实懂的不多,所以除了初三的课本,连同韩寒那本小说,我一并借到了家里,想看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曾经在年少时候困扰我的那些问题,什么是重男轻女?为什么要重男轻女?女儿有什么不好?关于第一个问题,前面屋里用三天两头的鸡飞狗跳给了我一个残忍的答案,至于另外两个问题,顾良燕作为被虐待的女儿,拜服在偶像韩寒的牛仔裤下,是不是说明已经找到答案了?
我把一摞书抱回家里,爸爸蹲在门口给鸡钳毛,奶奶和妈妈在灶屋包包子,粽子已经下锅了,等包完手上几个包子,就可以盖上锅盖一起蒸。
等包子蒸熟了,奶奶会调碗红花,给团箕里新鲜出炉的包子用筷子点上红点点,把咸蛋在红花碗里滚两道,再挑几样品相好看的供到神龛上。
等到明天过节,天井底下那一大摞菖蒲和艾叶,一对一对摆在门口,影壁前,猪栏门口以及舍屋门口,那是拿来驱邪避害。
我懂得怎样田猎耕,虽然我亲手做过的只有一些皮毛,我知道我应该读书考大学,虽然我距离大学还遥远着,可是这些之外的事,比如写小说挣钱,我着实想象不了。
读书有什么不好?考大学有什么不好?写小说那么容易?想挣钱就挣得到钱!
几年以后,我寒窗苦读十余载,终于考取了大学。为什么要重男轻女?没有一本书作过解释。女儿有什么不好?没有一个老师告诉我。这些困扰我很多年的问题,我仍就找不到答案。
而顾良燕自然什么名堂都写不出来。想想也是,我考个大学都读了十多年书,付出了很多辛苦。而写小说既要有过人的天赋,后天的努力又一分少不得,那是谈何容易啊!
那在这个过程里,我又发现了一些触目惊心的真相。
我虽然有困扰,但是我不妨碍我按部就班读书考大学,甚至以后在城里找工作买房子,我可以将这些困扰束之高阁,穷尽有生之年寻找答案,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谜题,不会对我造成切身伤害。
相较之下,顾良燕就不一样了,那是身陷其中深受其害,那些不曾找到答案的问题,像滚雪球一样,不断衍生各种二次伤害,麻烦越来越多,困难越来越大。
我作为旁观者看到都头疼,何况剪不断理还乱的当事人,更遑论快刀斩乱麻一举挣脱这个烂泥坑!
我很担忧,我想要帮助我的小伙伴,可是没有一本书没有一个老师告诉我应该怎么帮助那些被虐待的女儿挣脱烂泥坑?我又很困扰,又不想束之高阁。
我以为我们会一起读书考大学,就像画杠杠游戏一样,一个人去画,另外一个人去找,这是自然而然的默契。
我以为妹妹会在姨娘屋里幸福快乐一辈子,我们只是女儿,只是永远需要父母保护和疼爱的女儿,怎么就随随便便偷偷摸摸跟着别人跑到山沟里生了一个儿子呢?
我以为不管我们做什么,坐在门槛上翻红绳还是坐在堂前折星星编手链,我们是一辈子拆不散的小姐妹。
我以为不管四季如何变换,我们之间的情谊永远不会改变。
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我又开始各种设想。
对顾良燕来说,现在是泥足深陷,在那个烂泥坑里理不出头绪看不到希望,偶像韩寒应该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那不管写小说挣钱这事本身有多么遥不可及,有希望抓住的东西,有想要努力的方向,内心拥有可以驱动的动力,就是一件好事。
也许我看不到的东西,人家看到了,我内心毫无波澜,人家却从中得到源源不断的动力,那是不是再奋斗个三年五载,顾良燕就可以一朝成名天下知,实现写小说挣钱的理想了?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顾良燕的处女作会写些什么呢?前面那个烂泥坑虐待了大女儿又抛弃了二女儿,把女儿们坑害得半死,这个肯定得强烈控诉;那个虚伪无耻两面三刀很会变脸很会演戏的为人母亲肯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身为一个男人却毫无担当的好吃懒做坐吃等死的为人父亲少不了添油加醋;没有少爷的命却拥有少爷的身子,那么一个什么都不要做的宝贝儿子顾大强,非得安排一场重头戏。光是把这些奇葩败类攒拢在前面屋里,就是一场精彩纷呈的好戏。
这样细想想,写小说挣钱无可厚非,人生在世不就是快意恩仇求个痛快吗?只要顾良燕愿意,我没有任何意见,当然了,人家又没问过我的意见。
只是其中的艰难险阻,我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在开学之后,我就很少想起那些乱糟事,因为大学的生活还是丰富多彩的,我忙着纸醉金迷,忙着抛洒狗血,身上没有背负了十多年的使命,我一身轻松活得可潇洒惬意了。
只是当我回到潺湖村,回到我从小生活的那个地方,那曾经的一幕幕,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那鲜血淋漓的残酷现实,就像电视剧一样在我眼前轮番上演,容不得我逃避,不允许我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