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
天山剑宗某处小亭内的白衣老者有些不耐地抓起一颗棋子不断摩挲着。
“寰则什么啊,这小鬼怎么也不讲清楚?”
白衣老者和黑衣青年都正在关注这场小辈间的论道,听见夏安连续问了这么多个问题之后,两人一边震惊着一边对夏安没有说完的东西感到相当好奇,尤其是白衣老者,就差抓耳挠腮了。
黑衣青年倒是淡定许多,捻起棋子下道:“夫子,你的徒弟都道心失守了,你也不管管?”
白衣老者不屑地撇了撇嘴:“正如夏安那小子所言,吕宇信道心失守是他自己修行不足,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不破不立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倒是夏安没有说完的那些问题,我倒是好奇得紧!”
黑衣青年笑道:“看样子夫子要输了啊。”
白衣老者的眼神中也隐隐有些失望,毕竟是自己教了十年的弟子,没想到吕宇信居然会被夏安弄得道心不稳。
他放任吕宇信跟夏安论道,就未必没有弥补当年遗憾的意思,可惜这点遗憾看样子在今天是弥补不上了,夏安估计会成为吕宇信心中的一道更大的坎。修行毕竟是吕宇信自己的修行啊,作为老师的他也帮不上忙……
“唉,输了便输了吧,不过一个秘境名额罢了。”
黑衣青年摇摇头:“夫子,你在说什么呢,我在说你的棋啊,从刚才开始就下的乱七八糟,再不收心的话就真的要输了。”
白衣老者一惊,看了看棋盘后说道:“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啊。”
黑衣青年哈哈一笑:“我可从未有说过我是君子。”
白衣老者也未作挣扎,而是投子告负。
“算了,反正也无心下棋了,就听小辈论道吧。”
……
而此时的广场的人群当中,五师姐神色惊异地看着夏安。
师弟他,平时都在思考这些事情吗?
论道才刚刚开始几句,道书院准道子便已道心失守!准道子又到底从师弟的话中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想必只有在场中论道的两人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但五师姐却跟大部分人一样感觉到了,夏师弟所描绘的途径确实是很伟大——若是做成了,那就真的是圣人般的事迹了。
场上两人闲聊般的论道还在继续。
吕宇信轻轻拭掉嘴角的血迹,脸色苍白地说道:“夏兄,在论道之初,你曾言生存是道、生活是道、享乐是道、追求抱负亦是道,那么对夏兄而言,追求刚才那些问题的答案是哪一重道?”
吕宇信此时重新提起了之前那个不被他所理解的言辞,虽然之前被他嗤之以鼻,但现在想来只觉得高深莫测。若是无法理解天生圣人的话,那想必以后想接近天生圣人的思想也做不到了。
所以他想问清楚。
然而下一刻,夏安的回答却让吕宇信愣了片刻。
“是享乐之道。”
吕宇信难以理解,感觉体内的灵气又开始震动,他却强压下震荡的灵气,追问道:“怎么是享乐之道?在我看来夏兄提出的那些问题已然是接近世界的本源了啊,怎么……怎么会仅仅只是享乐之道?!”
夏安反问:“为什么要用‘仅仅’二字来形容?在你看来享乐如此不堪?”
吕宇信没说话,但表情却的确是如此觉得的。
而夏安则是说道:“刚才那些问题正是我十年来苦思不得解的问题,但你可有想过我是在什么情况下去思考这些问题的?若是我能一帆风顺地如你一般十八岁筑基,进步神速,我会有空去思考这些吗?”
吕宇信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在跟夏安论道的时候愣住了。
夏安摇摇头:“你还是不懂啊,世间万物皆有其理,享乐之道既然存在自然也不容小觑。我且问你,若是你将来某一天得知了刚才那些问题的答案,你会怎么想?”
吕宇信想了想后认真回答:“想必会死而无憾吧。”
夏安点头:“这便是享乐了。”
“这……这便是享乐?”
夏安解释道:“何谓享乐?在我眼中,在生存无忧、生活基本有保障的基础上,实现自我满足便是享乐。你觉得死而无憾,是因为你得知了问题的答案,你的心情会因为闻道而愉悦,这只不过是为了你自身的满足。而除此之外呢,你会得知了问题的答案以后又会做什么?”
吕宇信艰难地思考着,回答道:“自然是运用其原理帮助凡人踏入修行,完成人人有仙修的宏图……就连这样也是享乐吗?”
夏安撇撇嘴:“宏图?谁的宏图?”
“自然是……”吕宇信停了下来。
夏安这才笑着说道:“想必你也明白了吧,说到底这也只不过是个人的宏愿。我之前提出人人有仙修,你便以为真这么伟大么?实际上这对凡人而言未必就是好事。”
“修仙者在修行的同时也要伴随着巨大的危险,每次出入秘境、与人交战皆处在生死边缘,而若是凡人,大多还是安然一生吧。若是真不考虑自我满足,而从凡人的角度思考,这一点也很容易想到。”
“修仙者多,竞争必然更加激烈,修仙资源紧缺,又必然会生出性命祸端,所暴露的问题不知凡几,虽说算不上危害,但也牵扯无穷。给予万千凡人修仙资格算是事业伟大,但这伟大,却是建立在牺牲之上的残酷之道。”
夏安总结道:“所以说,这个所谓的宏愿,只不过是个人擅自许下,又想要将其实现的个人满足之道,此乃享乐之道。”
吕宇信被震撼到难以言语,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夏安眼中的世界。
但同时,伴随着这样的思考,吕宇信的疑惑也随之而生,还没来得及缓解心中震撼便不自觉地开口问道。
“那若是有一凡间农夫,在大旱的境地下,收获了勉强得以维持生命的粮食,那想必在收获的一瞬间也是愉悦的吧?凡人赖以生存的饱腹之欲也是自我满足?这也是享乐之道吗?”
“不,这是生存之道。”夏安说道,“在我的观点中,生存归纳于生活,生活归纳于享乐,享乐归纳于追求抱负,一级更胜一级。”
这并不难理解,最基础的便是生存,自我满足是生存之中的一个元素,生存又是生活的子集,生活是享乐的子集,最后享乐便是追求抱负的子集。
吕宇信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问道:“那若是世间有一神医,悬壶济世,拯救苍生病患于水火,所得医药费只供其生存用度,这应该被归类于哪一道?”
生存?享乐?亦或是最后的……追求抱负之道?
夏安却仍是摇头:“此乃生活之道。”
吕宇信已然无语,他已经不奢望能理解夏安的思想了,干涩地苦笑:“请夏兄为我解惑。”
夏安则是暗中冷笑,若是被你猜中了还算忽悠吗?
生存之道?生活之道?享乐之道?追求抱负之道?对不起,此时此刻我使用的是忽悠之道!少年,你还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