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列八百六十七年,天启二年,惊蛰。
文德皇后薨于万重山天清观,享年二十四岁。始帝一夜白发,罢朝百日,悲痛欲绝,状似疯魔。
此后,始帝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动辄抄家灭族,浮尸百里。朝臣日夜心惊胆颤,百姓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至此,贪官肆起,寇贼遍地,大好江山从此阴霾庇天。
天启五年,各大诸侯世家不忍暴-政,拥兵自立,山贼流寇,自成一派,揭竿而起。统一不到五年的加列大陆从此硝烟四起,人间一片生灵涂炭。
阴曹地府,化冥宫阎罗殿中,黑雾迷空,绿光幽幽,阴气逼人,腥风之气扑鼻而来,十位阎罗王并膝而坐,无一不青面獠牙,面目可惧。居于上首第一的秦广王翻了翻手中的生死簿,淡扫一眼跪在下方的白衣女子喃喃道:“下跪之人可是余九?”白衣女子抬起头,被眼前威严森穆的场景震慑,恭敬道:“正是。”
“生死簿上你的阳寿已尽,无错。”秦广王抬眼看了一眼下方女子。余九慕然,没有答话。
“阳寿已尽,可到孽镜台一观,看看生前可有罪孽,如无,即可过奈何,入轮回。若有,即须按罪孽入十八层地狱受刑”秦广王继续道。
语毕,四周场景皆一变换,一面有一人高的铜镜出现在余九面前,镜中画面突显,如走马灯一样显现余九生前种种。余九呆呆的看着镜中自己所历场景,不禁潸然泪下。
观毕,轮转王对着其他几殿阎王说到:“此女虽背负万千人命,却是天命使然,不同于其他众生,观镜中之影,本有入道之命理,却因种种缘由未能入道,实在可惜。“
“依轮转王之见,此女该当如何判归?“秦广王转头征询轮转王意见。
“既然是天命使然,我等也无权定夺,就让她入轮回吧,不必受这地狱之刑。“楚江王对众王道。众王皆点头同意。
此时,余九抬头看向众王,清丽出尘的脸颊上泪水未干,双眼红肿,身形单薄,看起来好不可怜,须臾,余九小心翼翼开口询道:“众位阎王老爷,入轮回可要过奈何,饮孟汤,忘却一切?”
“那是自然,芸芸众生无不如此。”秦广王回答完,殿内骤然安静。殿上,十数双眼睛盯着余九。
余九用衣袖拭去脸上泪水,再抬头,脸上凄然之色全无,双眸闪耀,望向众阎王,那单薄的身形竟散发出一股浩然之气,她定了定神,朗声开口道:“那既是如此,小人不愿入轮回。”
众王惊异,以往众生如若知道自己不用入十八层地狱无不欣喜,从未有人称自己不入轮回的,此女子果真是修道之人境界已如此之高?众王皆好奇起来。秦广王沉声道:”为何不愿?”
余九道“众位阎王老爷说我可不入十八层地狱是以我生前无仇无怨,不用受那刀山火海之苦,可小人有恩未报,有债未还,恩未报,债未了,不可就此入了轮回。有恩不报,有债未偿,此等如何算道家,佛家之法理?小人无法孑然一身再世重修。一世未清,如何算勾却一身恩怨?”
众王似乎被她这一番言论震惊,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未开口的平等王摸了摸自己红色的胡须,笑问“那你当如何?”
“我自当报恩还债。”余九铿锵有力回答到。
“你所受之恩为何人,所欠为何债,如何相报?”平等王追问
“受救命之恩,欠男女情债,自当以身相报,以命相还。”
“你所欠之人是何人,在何处?”
“我所欠之人因我殒命,现已入轮回。”余九说完,低下了头,拿出一枚玉簪爱怜地抚摸。
众王听完面面相觑,秦广王拿起生死簿翻了一番,一番了然。随即淡淡道:“此人既已入轮回,你入了轮回去寻他便是。”余九将玉簪攥在手心,问到“各位老爷说入轮回必喝那孟婆汤,忘却一切,我若忘了,如何寻他?”
语毕,楚广王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白衣女子的态度,沉声道:“我冥界的规矩,六界尽知,便是那九重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也必喝孟婆汤!”
女子心知此时是她最后争取的机会,定了定神,扬起小脸,语气坚定“如若我不喝呢?”
楚江王第一次见居然有人敢如此顶撞,顿时横眉冷竖,怒拍案桌喝道:“不喝?那便入十八层地狱吧。”殿内气氛突然紧张,腥风之气更胜。
平等王见气氛紧张忙开口道:“楚江王不可,入地狱须有罪孽,无罪入狱,于法不可行,我冥界万不可担此罪过。”
殿上一度僵持,在余九身侧的牛头握着三棱五钩神飞枪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不禁为此胆大女子担心。
余九握紧手中玉簪,彷佛那玉簪给了她能量似的,对着众位阎王正声道:“世间是非因缘无非功过两字,功大于过即为善,过大与功即为恶,功过相抵即为平。我若不喝孟婆汤入轮回有违法规,那我若如那黑白鬼差,牛头马面一样为地府冥界当差办事可否记为功呢?”
秦广王一脸诧异:“你想在地府当差,以此来换取不喝孟婆汤入轮回去找你那报恩之人?”
“正是,不知众位阎王可否同意?”余九坚定道。十殿阎王在冥界几千几万年,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人,也从未见过主动提出在地府当差的人,上观天界,下至妖魔界,谁都不喜地府阴丧之气,没有阳光雨露,暗无天日。有的只是那滚烈熔浆,哀衰阴气与受刑之鬼的凄厉惨叫。就连地府唯一的植物曼沙珠华也只是有花无叶,毫无生机。十殿阎王思索一番,此女子要求也不过分,未违法规也不是无法满足。
十殿阎王讨论一番后,秦广王缓缓开口道“如此,也无不可。”
余九见阎王答应,大喜,立马跪下,只怕自己回答得慢了,众阎王反悔。“谢各位阎王成全谅解,余九从此定当竭尽所能效力地府。”
滚滚熔浆汇聚成一条大河,四周被这火光烤得红艳明亮,一扇威严的大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大门上的牌匾赫然写着“地狱”两字,长长的队伍彷佛被这两字所散发出得肃穆恐怖气息震慑,竟无一人出声,诡异而安静。
“张五德,枉死罪,入第十四层,枉死之狱。“余九坐在大门前的案桌上,翻着狱典,对应着到来之人念到。“李凤,盗窃抢劫罪,入第九层,油锅之狱。下一个……”
从那日在殿上为自己争取到不入轮回的机会后,余九被分配到十八层地狱入口当差。虽然她极想立马入轮回去寻那报恩之人,可是十殿阎王执意要她必须当够差才能入轮回,余九也不敢再过多要求,她还是有一定自知之明的,自己一届凡人能得到阎王开恩已是万幸,不敢再多做要求,乖乖到十八层地狱入口当起差来。
每天在这火热的大狱门前一一核对入地狱之人的罪行,再将他们交给相应的鬼差手上就是她的工作内容。
将一批新鬼带到门前后,牛头蹭身到余九旁边,一脸得意道“余九,今儿我得了一壶好酒,换差后,我们一起品鉴一番如何?”余九抬眼看了看牛头硕大的牛头脑袋,不禁笑道:“牛头兄,你每次喝两杯就倒,又拉着我喝啊?”
“地府的人都太无趣了,跟你喝酒快乐得很,上次你讲那个故事真精彩,这次你再给我们哥几个讲一个。”牛头说完,手肘推一推旁边得马面,示意他也说两句。马面随即点头附和:“是啊是啊。”余九看着呆呆的马面和一脸谄媚的牛头,摇了摇头笑道:“好,待会下了差我就去寻两位。”
余九在地府当差得消息在地府传开后,引来各路鬼差诧异,地府多少年没来新人了。随即余九住处门庭若市,好不热闹。再加上余九开朗活泼,酒量惊人,说得人间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余九的住处成了地府最热闹的地方。
每日都有鬼差上门拜访,其中就数牛头马面来得最勤,每次也必带一壶好酒。余九好酒,喝人酒水,到地府后也是孑然一身,也只有以故事为酬了。
这日,余九下差回到住处不久后,牛头马面就带着一坛离人笑来了。余九将两“人”迎进门后,端出两盘花生米在桌前坐下后,打开酒坛,一股酒香扑鼻而来。将酒给牛头马面倒满后,牛头便急不可耐得出声道:“余九,今日你给我们讲什么故事?”
余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牛头马面,端着酒碗随意坐下“今日啊,我就讲我们加列大陆的故事吧。”
“好啊好啊,这故事有什么名字吗?”牛头干掉一碗酒后,瞪圆的双眼紧盯余九,一脸期待。
余九仰头干掉手中得酒后,抹了抹嘴角,垂眸喃喃道“名字嘛。就叫它《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