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木师古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黄缎子面绣着彩凤,一看便是皇家的东西,里面是个楠木盒子,打开之后,便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在火光的映射下,熠熠发光。
整个大厅亮堂起来,众人目不转睛盯着那珠子,我则思考着如何对付木师古,他喝了一碗酒,吃着牛肉,眼睛却扫视着四周,见我依旧傻乎乎的样子,不觉笑道:“你年纪轻轻,胆量很大,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最后一次问你,你真想抓我吗?”
他的话,让大家把目光都转向了我,宁博阳使劲地摇着头,木师古的威风,让他们都没了底。我何尝不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这个人,救了牟斌,这多少和廖建忠、张永的本意是一样的,所以,这个人情我还是要给的。我清清嗓子,笑道:“那日,我见识过您的本事,只是公务在身,不能不出手。今天您若肯把珠子给我,在下绝不难为阁下!”我说完之后,感觉自己后背冷飕飕的。留下夜明珠,木师古如何会答应?
果然,木师古哈哈一笑,打断我的话道:“这样,小兄弟,我看你是艺高人胆大,我们比试几招如何?”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急忙道:“这怕是不好!”木师古喝了一口酒,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了,好好的男儿,何必当这种鸟差!既然到了这般田地,那就拿出一些男儿的气概来。你们可以一起上,我绝对不要了你们的性命,点到为止,省得你们无法交差!”
说着,一把拔出身边的那柄弯刀,目光也变得阴冷起来。我真不知道会是这样,瞧着大家,目光里都是胆怯,把心一横,道:“这样,我来和你比试一下,我输了,是我本事不济,您可以走,还是那句话,不要伤害这里的人。”又对众人道:“若有什么意外,还望各位兄弟做个见证,好歹把我弄回去!”
众人纷纷点头,木师古大笑一声,道:“我输了,这珠子归你。我就和你比试三招,刀枪无眼,我尽量不伤你。来吧,你先出手!”
我真是骑虎难下,只得拔出那柄短剑,木师古看一眼,赞道:“好剑呀!能否让我看看?”
我大大方方把剑递了过去,木师古有几分惊讶,接过来看看,不住点头,又送了回来,我很是纳闷,不过普通的一柄剑而已。木师古道:“我得小心对付你了,越发觉得你深藏不露!”我听得一脸茫然,思虑着自己如何化解比武,只听得有人“咦”了一声,似乎给我提醒,我顿时警醒过来,去看那木师古。
我看着他,他目光里多了几分杀气,现在的情景,我已经无路可退,当下屏住呼吸,缓缓扬起剑,道:“木兄,您进招吧!”那天的情景,宁博阳后来和我说,我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目光冷峻,少有的成熟和我的实际年龄极为不符。
木师古一愣,继而一笑,道一声得罪,便冲了上来。那刀光如同一团旋风,直奔我头顶而来。我吃了一惊,脑海里猛然想起小时候,小伙伴们打闹的样子,手中剑却下意识地一挑,正是胡海三教我的杨柳轻扬。四散人和我说过,与人对招,避实击虚是最大的要点,所有进攻的招数,都离不开对方的要害之处,而攻击的同时,自己的要害同样暴露出来,擅于用剑者,往往避其锋芒,却攻其不备。
几乎没有一丝声响,静悄悄的。我知道自己刺中了木师古,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只是看着他。周围一样很安静,大家都不说话。
木师古看我良久,目光里闪烁着惊讶,道:“你师傅是谁?”我尴尬笑笑道:“家传的本事,防身用。”木师古不太相信,道:“保定府张家,我行走江湖二十年,确实没听说,看你的功夫,应该是南派的,何况出云剑是把好剑!罢了,罢了,今日输给你,我认了。”说着,竟然把那夜明珠推给了我。众人惊呼一声,大概他们没想到我会赢。
我如何是为了那珠子,只是周围都是人,我不能说别的,只得讪讪一笑,道:“多谢木兄,在下也是公差在身,不得不做。”木师古爽朗一笑,道:“你是锦衣卫,我是江湖中人,平日貌似井水不犯河水,但牵扯到官场,就不得不面对了。”
的确如此,锦衣卫只负责对付天下的官吏,哪怕是致仕回家的官员。老朱平生最痛恨的人,就是官吏。而他建立了大明朝,官员的待遇却是历朝历代最低的。不但如此,近乎残暴的处罚,杀了一批又一批贪官,不能不说,他以为国策如此,天下就该政通人和。而让人嘲笑的是,贪官越杀越多,以至于我们锦衣卫和东厂越发有用了。
木师古说着,抬起右手,我看见几滴血滴落下来,我没想过会伤他那么重,面露愧疚之色,他依旧很惊讶,看看我,道:“差一点,这只手就废了。你的功夫竟然如此之高,果然是深藏不露呀。”我看他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心中稍安,道:“木兄未用全力,而我也是巧合。些许功夫,是上不了台面的。”木师古呵呵一笑,道:“心剑合一是每个习武之人的梦想,昔日有位纵横江湖多年的前辈,剑术超群,却总说自己无法达到心剑合一,不想,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
我如何会是心剑合一,不过是顺手而已。他说得很真切,让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得讪讪道:“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木师古包裹好伤口,又喝了一杯酒,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行告退,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罢,站起身来,戴好衣帽,大步流星,推开大门,扬长而去。
我们一时呆住,谁也没敢阻拦,只是那风从门口灌进来,须臾之间,众位兄弟连声喝彩,而我忽觉浑身是汗,宁博阳过来道:“二弟,你果然好功夫!”我想想道:“这件事大家不要外传,等回京再说!”众人点头,那风越来越大,老邱方才回不过味来,赶紧去关门。
【夜明珠】
不料,门口又闯进来三个人,一身的雪花,“可有酒肉?尽管上来!”一人断喝道,声音尖锐,吓得老邱连连后退,那人猛然看见我们,脸上表情略是一愣,继而鼻子“哼”了一声,径直到一张桌子前坐下,瞧瞧我们问:“谁是管事的?”说着,脱下貂皮大氅,轻轻抖了抖,爱惜地摸了摸,我们瞧着,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冲我们晃了晃,已能看清东厂字样!
我看他们的举止高傲,已瞧出绝非等闲之辈,未及我开口,宁博阳拱手道:“原是东厂吕公公、常公公、高公公大驾光临,我们是北镇抚司锦衣卫,奉命保护侯爷府出行,带队的是张英张总旗,属下宁博阳,暂领小旗!”
我急忙过去,拱手施礼道:“三位公公,属下张英!”那人却不搭理我,对宁博阳道:“你是小旗,如何替你们长官回话。掌嘴!”
我们吃了一惊,宁博阳更是尴尬不已,看着我,又看看那位公公,一人道:“老吕,别难为这小崽子了,他能认识咱家,也是他有造化了!”一个略微发福的公公道:“咱家姓高,他姓常,张英,你过来!”
我示意宁博阳退后,自己则走上前去,那高公公早看见我桌子上的夜明珠,眼睛一亮,开口笑道:“咱家仨奉厂公之命,就是为了找回这颗珠子,不想,小兄弟立功了!”
另外的常公公未等我回答,对其他锦衣卫道:“你们都出去,咱家要谈正事!”
众人看着我,我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然后小心道:“不知三位公公有何吩咐?”心里不免纳闷,他们怎么这么巧,隐隐约约担心起木师古来。
高公公笑着催老邱上些酒肉,招呼我坐下,另外两人绷着脸,头都不抬,只是整理随身的公文袋,果然是东厂的帖子。
“小兄弟,咱家三人都是老头子了,大雪天跑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个珠子。”高公公看着我,说:“事情也凑巧了,让你找到了,所以我们想知道你想怎么处置这颗珠子?”
他说着,目光直勾勾看着我,我盘算着他们的心里话,猜出他们想把找回珠子的功劳,算在他们头上。这件事本来是无心之举,遇到木师古,都是意外的事情。所以这个功劳,我打心眼不想要。于是,我笑了笑,说:“我奉命护送侯爷府的人,如何知道珠子的事情,这事和我没有关系,珠子是您们找到的,恭喜三位公公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说得真好听!”原本绷着脸的常公公,笑了起来,一脸的核桃纹,又急忙收敛笑容,从怀来摸出一块铜镜来,端详自己许久。高公公也不客气,直接把那珠子攥着手里,当着另外两人的面打开,细细确认之后,又小心地包裹起来,揣在怀中。
那吕公公脸色趋缓,放下铜镜,道:“这天可真冷!咱家的脸都冻红了。”常公公劝他喝酒,宛如一对夫妇。吕公公几杯酒下肚,脸更是红晕起来,高公公却没在意他们之间的说笑,而是不住的打听我的来历,我胡乱说自己世代为民,得了朝廷恩荫,做了锦衣卫。这些都是廖建忠叫我说的,看样子,是回避张永公公的提拨了。
这三人倒不怀疑,只当我是个小角色,渐渐抛开了我,谈论起东厂的事情。我一旁只是聆听,不知不觉,过了小半个时辰。
他们不时提及汪总管的事情,那吕公公滔滔不绝,而常公公不时询问,说这个人是个大英雄,自幼入宫,因长得眉清目秀,加上宪宗皇帝没有儿子,深受宪宗和万贵妃的宠爱。汪总管十四岁,即为皇帝办差。宪宗对他极为信任,竟然设立了与东厂平行的西厂给他,权势甚至超过了东厂,可以查东厂。那时候,这位汪总管以天下为己任,查贪官,处污吏,把大明整个官场搅得天翻地覆。后来官员们不干了,说太祖皇帝有令,严禁内臣干政。开始皇帝并不在意,依旧授权汪总管惩贪除恶,结果这帮文臣们天天上本,皇帝方才撤了西厂,便让汪总管去了南京。
常公公问:“这汪总管现在怎样?还在南京吗?”
吕公公摇摇头说:“早已经不在了!他若在,就凭咱家跟随他多年,早修成正果了,嗨,人就是命呀。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咱家苟且活着,至于他的生死,却是未知。要知道,他多年办案,得罪的人肯定不少,弘治爷一向讨厌咱家们,咱家们都像落难的狗一样躲避,那汪总管六十岁的人,更得走了。”
高公公看我一眼,道:“听说他富可敌国,也不知道在哪!”吕公公道:“你这是说到点子上了,为啥刘公公让咱家三人出来找珠子,这珠子和汪总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们听他说得神秘,都想知道,那吕公公瞧我一眼,道:“这个咱家也不清楚,只是听刘公公讲过!不过哟,让你们见识见识也好!”说着,便让高公公把那珠子拿出来,小心地打开,用手捏着珠子,迎着灯光,道:“这上面是有字的!”我们凑过来一看,果然,在珠子里面刻着一个淡淡的“汪”字。高公公道:“这就奇怪了,这珠子是新进送来的,怎么会有一个‘汪’字,莫非和汪公公有关?”
吕公公呵呵一笑,包上珠子,道:“就你聪明,不过,只猜对了一半,这珠子确实和汪公公有关!”常公公插话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下!”吕公公眼珠转了转,瞧见我,道:“这说来话长,而且不方便,等回了宫,咱家再细细给你们讲!”
我知道他在回避我,当下笑笑,没有言语。吕公公看着我,忽然说道:“你小子挺机灵,是个人才,我们刚才还没有问你,这珠子怎么来的?”
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吃了一惊,没料想他们会扯到我身上,不禁看看高公公,高公公呵呵一笑,说:“老吕,别吓唬孩子,张英,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我想这事肯定瞒不了大家,那木师古也一定躲开他们三人,我索性说了一遍,只是把比武一带而过,木师古受伤离开罢了。
哪知,他们听了我的言语,半晌没吭声。我心中大奇,那吕公公忽然说道:“老高,这珠子,我们不要也罢!”
高公公有几分不舍,道:“这,可是刘公公的命令,我们回去不好交差呀!”
常公公道:“这事又不是我们做的,那姓木的,未必会找我们,何况我们进了宫,他找我们也是不容易。”
吕公公摇摇头说:“你们别忘了,他可是进宫盗的夜明珠,我们还能躲哪里去?除非他死了,我们才能平安!”
你一言,我一语,他们让我听得糊涂,好久,方才安静下来。我试着问缘由,他们又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