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得这个钱江，他们都是一伙的，肯定是要找你的，他们人多势众，我怕你吃亏，就说你是叶百户了！”我们骑在马上，回奔锦衣卫，哈代与我并马而行，途中低声对我说道。
从风千说出要找我的话，我便知道他们来者不善，自然也明白哈代的良苦用心，风千的大名，连林生都礼让三分，适才一拂尘就能打断一根树干，其人之功夫，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我们这些人，大多是三脚猫的功夫，我虽然一直嘴硬，多少倚仗身上穿的这身皮，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还好，我们唬住了风千等人，得以押走钱江。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先是常鹏的神刀门，又有铁家庄参合进来，最为可怕的消息是，司仲竟然在神刀门下，他昨天也来了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司仲的父亲司伦，因为欠了张家侯爷五百金，被逼无奈，刺杀侯爷府的千金，结果被我误打误撞给救了，为了灭口，他杀了向冲，却被廖建忠察觉，利用我，逼死了司伦，虽然我们都是被迫的，虽然廖建忠保住了司仲锦衣卫的身份，而且提升他做百户。但杀父之仇绝非轻易能够不了了之，早晚还是会加在我、廖建忠及侯爷府身上的，尽管司仲主动前来示好，总有一种迷惑的感觉。而他来侯爷府，就说明，事情绝非那么简单。我隐约觉得，将来我和司伦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命吧！许多事情毫无头绪，甚至害怕都不知从何而来，更不要说从何而去。我想想都头疼，自己竟然有种杞人忧天的感觉，不由得叹了口气。哈代听到了，关切地看我一眼，对我道：“怎么？二哥，您也发愁了。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看着他，感觉他长大许多，心里暖暖的，笑道：“三弟，你做得很好，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慢慢来处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哈代亦笑道：“二哥，你刚才也让我们大吃一惊，真是升官了，行为做派都有了威风！”
“是吗？我怎么没有觉察到？”我见他说得真诚，心里竟然一喜，面上仍旧说道：“我们都是新人，许多事情，还得用心做！”
哈代点头称是，说着，我们已经来到崇文门，远远瞧见叶成大正在那里，认真盘查过往行人，不觉笑道：“还是叶百户经验老道，虽然看上去是大海捞针，但至少可以杀鸡给猴看。”
正在这时，一匹快马奔来，竟是镇抚司的校尉，看见我，勒住坐骑，拱手道：“千户大人，石指挥使让您快些回去，有要事安排！”
我忙点头，道：“你先回禀指挥使大人，我马上就到！”那人调转马头而去，我对哈代道：“镇抚司里一定有事，我们快些回去，务必看好这个钱江，你一定亲自送到诏狱。”
“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你暂且放在一边！当务之急，要完成这件事！”石义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我则把自己做的事情，向他汇报一遍，毕竟，他是指挥使大人。
石义对于侯爷府及神刀门的事情并不在意，而我也没有讲铁家庄的事情，他敷衍了几句，似乎不太感兴趣，接着道：“刘公公发下话来，要杨洪的口供，你是负责诏狱的，所以，你想想办法，让他招供！”
我猛然想起秋生的那张供状，不想杨洪一个钦天监的监正，一个芝麻大的小官，竟然让刘瑾和邱成两位大太监恨之入骨，心中感叹，面上仍旧道：“我们已经对他动了大刑，可他宁死不招！”
石义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他这种人，骨头很硬，但他也有弱点！”我不解，石义一笑，道：“张英，你还没有成家，不懂的，这样吧，我请东厂的人过来帮忙！你全力配合一下。”
东厂介入，意味着杨洪必死无疑，“指挥使大人！”我想到平六哥的话，觉得自己多少该帮帮忙，道：“这杨洪小人物一个，公公们为何如此上心呀？再则，东厂若是进驻诏狱，锦衣卫是不是显得有些无能呀？”
石义听了，吃惊地看我一眼，道：“你有什么办法吗？他虽是个小人物，可他的过错，足以毁掉公公们多年的心血！你若能弄来他的口供，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我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本来想试探着和石义求情，不想他惦记着是口供，看来，平六哥想救杨洪的设想，是不可行的了，“属下试一试，或许有办法，让他招供！”我想着虽然救不了杨洪，但在我手里，他至少还能好过一些。锦衣卫的刑具，想来他都承受了一遍，如果交给东厂，只怕他难过鬼门关。
我心里想了好几个来回，石义半信半疑看着我，道：“也好，毕竟是我们锦衣卫的事情，让外人参合了，多少显不出我们的本事来。如果你能做到，那可是大功一件。记得，人千万不能死在狱中。”
我重重点点头，有这句话就好办了。刚待起身告退，石义又道：“但我只能给你两天时间，后天我要向公公们交差，切莫耽误的大事。公公们怪罪下来，我们都担当不起！”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理！”我应声答道，心里不禁又沉重起来。
我出了门，回奔镇抚司。却看见司仲和包小柏说笑着走过来，“千户大人，您回来了？”司仲冲我拱手施礼，包小柏亦是跟着施礼，我看着司仲，想着神刀门的事情，而包小柏依旧淡然笑着，心中转了几个来回，道：“哦，我刚回来，你们这是去哪里？”
“我们想找您呀！”
“哦，什么事？”我惊讶地问道。
“我们边走边说吧！”司仲笑道，我点点头，道：“我要去诏狱，你们没事，跟我一起去看看。”
司仲迟疑一下，道：“诏狱非公务之人，禁止入内！千户大人，我们......”我一笑，道：“我负责诏狱，你们虽是经历司的，但都归属锦衣卫，我是千户，可以随我进去。”
司仲说了声是，我们走得很快，不时有锦衣卫的弟兄走来，根本没功夫说什么，直到了诏狱门口，发现大门敞开，几个校尉走来走去，我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开大门的？”按规矩，大门轻易是不能打开的。
小城子不知从何处跑出来，道：“千户大人，您来的正好，东厂的公公们进去了，谷百户陪同呢！”
我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不知道，顿觉脸阵阵发热，道：“传我命令，关大门。”
说着，径直往里面走，司仲、包小柏跟在后面，小城子走在前面，低声道：“是东厂的李公公领人来的！”
李公公是谁，我根本不知道，却被小城子领到了‘地’字号牢房，我原本以为会去找王守仁，心里落下一块石头，道：“他们去哪间牢房了？”
“去关押杨大人夫人孩子那间牢房！”小城子低声道，我却一震，径直走了过去。
杨洪被压在‘人’字号牢房里，而杨夫人及孩子则被安置在‘地’字号里面一间牢房内，那里比较安静，不想这帮东厂的人直接去了，我心知不妙。
我快走几步，果然听到孩子哭泣的声音，听起来很压抑，让人心神不宁。走到近前一看，果然牢门大开，东厂的几个小太监，嬉笑着围着杨夫人乱转，一个个嘴脸丑陋，杨夫人却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害怕，我瞧在眼里，心中暗自佩服，而两个孩子躲在墙角，抱在一起，浑身发抖，看着这些人。眼见得这几个太监就要动手，我忍不住咳嗽一声，他们才发现我还在，但不以为然，其中一个道：“你可以出去了，这个犯妇交给我们吧！”
声音里多是轻视，我心中有气，忍不住道：“几位公公，这里是镇抚司诏狱，根据大明律，他们归锦衣卫管辖，非上司钧令，属下不敢不过问。”
“呵呵，你是干什么的？不知道咱家是东厂的人么？知道刘公公吧！”一个年纪大些的太监听了我的话，走了出来，此人一脸恶相，我吸了口气，道：“属下北镇抚司千户张英，奉命看管诏狱。”
“咱家当是什么官呢？原来是个小小千户呀，就算你们慕容钊来了，咱家都不怕。咱家是东厂的领班李成，刘公公的干儿子，小子，你想怎么着？”目光里透着煞气和傲慢。
我顿了顿道：“按大明律，这里是女监，严禁久留，请几位公公到外面喝茶！”
“呦呦，大明律算什么呀，我们刘公公说了算，你赶紧给咱家滚出去，不然，咱家把你废了！”李成狂妄地摇着脑袋。我忍忍怒气，仍旧低声道：“公公，这里是不允许私自入内的，还请您到外面来！”李成瞪大眼睛，走到我身前，上下打量我几眼，道：“你小子胆子够肥呀，咱家来这里干啥，需要拿什么吗？”他说着，用手指点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后退，口中仍道：“公公息怒，属下是秉公办理，还请包涵！”李成见我不断后退，脸上不禁多了几分得意，道：“小子，你是什么狗屁千户，在咱家眼里一文不值，赶紧滚出去，这里不用你管了！”几个小太监旁边附和着撵我滚！
我心中愤怒，感觉自己额头都是汗，有心发作，又觉得不妥。正思量间，一道身影闪过，继而“啪啪”两个大嘴巴，打在李成脸上。我们俱是一愣，李成更是捂着脸，脸上露出惊愕之色，继而是愤怒，嘴巴张了张，待看清来人，顿时没了言语，赶来之人正是林生，他瞪着李成道：“你好大胆子，敢在这里撒野，知道他是谁吗？”
李成早没了刚才的嚣张劲，捂着脸道：“林公公，他，不是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吗？”
“放屁，他是锦衣卫千户不假，也是我们东厂千户，西厂的千户，还是内厂千户，你小子有几个脑袋，敢口出狂言？就算是刘公公在这里，同样也会砍了你！”
林生的话，不仅李成吃了一惊，我更是吃惊。
李成嘎巴嘎巴嘴，道：“林公公，小的奉贾公公之命，前来提人，小的人没提到，回去不好交代呀！”林生道：“你一张臭嘴，说话也不动动脑子，小贾多少大事都忙不过来，会计较一个犯妇？定是你等想乘乱弄些人口出去卖钱，休得再说，谁若想计较，找咱家来！”李成还想说话，林生怒道：“滚出去！”李成不敢再言语，赶紧领着这些人溜了。
牢房一时静下来，我疑惑地看着林生，林生看一眼杨夫人及孩子，缓声道：“张英，以后这里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我忙说了声是，林生领着我们出去，走在院子里，司仲等人识趣地站到一旁，林生走了几步，低声道：“你不用怀疑，你确实被皇上敕封为东厂、西厂千户，虽然暂时是挂名的，但将来还是有实缺的。”
我赶紧拱手道：“林公公，我做锦衣卫的千户都手忙脚乱的，再去做东厂、西厂，怕是不妥吧。”
林生呵呵一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别人都嫌官职少，你却嫌官职多，呵呵，也是难得。明晚会让你进宫，到时候，你更会觉得不可思议。没什么了不起的，天下最好做的差事，就是当官了。”
林生如此说话，此事看来是真的了，我定定心神，道：“公公，我不过是后进门之人，就算有张公公太举，也不至于如此升官吧？”
林生呵呵一笑，道：“这也是你的机缘，当今皇上年轻有为，自然喜欢提拔一批年轻人，年轻人听话，办事利落。不像那帮老臣们，动不动都要看看黄历再办事。最近，皇上准备扩建豹房，选拔人才入伍，到时候，你有的忙了。”
我仍是不解，林生笑道：“最近，你没发现京中来了不少江湖人士们，他们都是奔皇帝而来的。六月六，皇上会亲自选拔武艺高超之人，组建亲军，开赴塞外！”
我渐渐有些明白，瞧见司仲等人在不远处，灵机一动，故意高声问道：“神刀门的事情，不知道公公听说没有？”
“神刀门？”林生一脸狐疑，道：“这个咱家倒没听说过？名字倒像一个江湖帮派，怎么了？”
我看见司仲下意识地往我们这边看看，又迅速转过去，我低声道：“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活动比较频繁。”林生想想道：“想必是小帮派，东厂番子倒没有提及，咱家回去让他们关注此事。另外，你可以让五城兵马司帮助调查，不必事事躬亲，就算你有几个身子，世上的事情太多，你根本忙不过来的。”
“公公说的是！”
我猛然想起铁家庄的事情，话到嘴边，那林生已经开口道：“今日咱家来这里，还有一事！”
“公公请讲！”
林生四处看看，压低声音道：“王守仁王大人是咱家佩服之人，但他为了救戴铣大人，得罪了刘公公，基本上死路一条。但他名气比较大，加上他的父亲，南京户部尚书王华多年官场，还是有些人脉，宁可致仕回家，也要保全儿子性命，而且说动了皇上，皇上倒不希望王大人送命，已内定四十廷杖。廷杖，你是知道的，实打和虚打，完全取决于行刑之人。三天后，刘公公会派人来诏狱，由你们锦衣卫执行廷杖。”
林生说着，眼睛直勾勾看着我，他神情严肃，目光里却是期待，我低声道：“您是希望我们到时候虚打王大人！”
“嗯，希望你们手下留情。当然，刘公公希望把他打死，就如同当初廷杖戴大人一样，招招都是狠手，就算我们这些习武之人能够挺住，但也得躺家里半年，文弱书生一样的大人们，非死即残。”
我当初看过岳自谦让校尉们练习廷杖，而且杨洪大人受了几棍子，双腿尽断，可见廷杖的威力，非同一般。只是刘瑾要王守仁死，我们却偷偷手下留情，刘瑾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心中转了几个念头，道：“留王大人一条命，确实不难，只是事后，我们该怎么做？”林生呵呵一笑，道：“这就是咱家让经历司的人过来的原因，走，我们到前院说去！”
待到了前院，我请林生首位坐下，林生示意我们也坐下，早有哈代送上茶来，林生瞧一眼哈代，道：“哈百户辛苦了！”哈代不知何意，赶紧拱手施礼，道：“不敢！伺候公公应该的。”
林生却没有说别的，而是清清嗓子，道：“近来东厂事情繁杂，诸事有赖于锦衣卫，前番东厂三老遇难，哈百户是当事人之一，因朝廷内外事务繁杂，一时没有顾得过来，但此事不能就此结束，张千户、哈百户一定要重视！”我们应了一声，林生喝口茶，道：“这是一件事，另外，经历司通过查询过往案卷以及存档，发现兵部主事王守仁在监制兵器的时候，没有尽到责任，使得一批兵器不合格，而且这批兵器送到山海关，将士们使用才发现。这也是万幸，将士们只是训练，否则真刀真枪打起仗来，不知道多少将士牺牲，山海关总兵发来文书给兵部，兵部徇私，没有追究，压制不报。后来那位山海关总兵犯了事，锦衣卫抄家，发现了文书底档，才知晓这件事。”
“想我堂堂大明，怎么能姑息养奸，为此，东厂追查此事，而且经历司也提供了有效证据。东厂把这件案子交给了刑部，刑部报给内阁，内阁李大人决定处置王守仁，廷杖四十，发配到贵州龙场驿为驿臣。三天之后，东厂、刑部将来诏狱观刑，司百户，到时候你把所有案卷移交给刑部。”
司仲应了一声，我自然知道所谓兵器不合格，就是一个骗局，而且从来没听说过，东厂侦破的案子，会移交给刑部。想来，把这件事昭告于世，就算有人想杀死王守仁，在狱中是动不了手的。我不禁暗自佩服，而包小柏一旁微笑，目光转向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