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疯子贪吃蛋糕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漫长的十年不仅带走了我的赌场,也无情地没收了我的赌注。
命运用一个天大的玩笑,哄着我混噩地走过了十年。然而这一切却悬崖般断裂了。仇恨让我的手颤抖起来,情绪变得无比激昂。相对于复仇,我希望把自己从一切苦难的谜团中解放出来的,把正义解放出来……
可是,这个世界压根就不在乎一个哑巴的崩溃,也不在乎一个哑巴的仇恨。
每个人对他人来说都是异类,何况一个哑巴——更是人群中的异类。
白鹭城举办产品展销会,新闻里,吴建川在展销会上有一系列的活动。
我想去结识与爸爸同名、同校、同龄的吴总了。迎合是变蠢的开始,这也是我迟迟不行动的原因。
“白鹭展销中心”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广场上彩旗猎猎,歌声悠扬,人来人往。
我在各展台间徘徊了很久,才迎面遇到吴总陪着白皮肤黄头发的外国客人。我的心不由激动着,仿佛处在半梦半醒间——走来的是爸爸,而非吴总。我甩了甩昏涨的脑袋,再定睛看他,他确实和爸爸神似,但爸爸更年轻、更阳光,也更俊朗。
我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静静站着,注视着吴总款款走来。
吴总走近的那一刻,我退到一旁,我听到吴总在借助翻译和外商交谈。那简单的英语吴总竟然听不懂!并且吴总一直借助翻译和外商交流着!
我垂下的头猛然抬起,茫然地望着远方的彩旗,小彩旗在风中猎猎地飘扬着,仿佛那风只为它吹似的。
在这热闹的广场上,放眼望去,人不过是金钱手中的玩物,所以在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一切,对打击侮辱也能想得开,当然也受得住。活得认真就会郁闷,活得执着就会混沌。
广场还是那广场,音乐一如之前的悠扬。但这不是我的广场,也没有我要找的人了。
我静静站着,像插在地里的旗杆。吴总往返迎送着客人,反复从我身边走过,我看着他款款接待的样子,竟能体察到他内心的奇思妙想——他是妄想占据所有幸福和快乐的暴君。
这广场装饰得何等绚丽,苍天何等壮美。
然而,这美丽的风景对我是一种逼迫。问题太多,也太大,我一时承受不了,也应对不了。我快速逃离了。在芝加哥大学读书多年,却连最基本的英语都听不懂——我大脑里翻腾着这个问题,试图找到合理的说辞。
在匆匆的人群里,我为吴总的英语水平担忧着,想着走过的十年岁月,任凭视野朦胧,焦点不定,好似在一瞬间又好似在永恒的时光中,我毫无顾忌地泪流满面。
通向过去的路断了,我蒙了。
我躺在更衣室的沙发上,双手枕在头下,专注地望着天花板,大脑像飓风肆虐的海洋,波涛汹涌、浊浪滔天。
走廊里,领班的高跟鞋像一阵梆子:“哑巴,人手不够,快去帮忙!”
我死了似的躺在沙发上,炯炯地盯着房角的石膏线,一动不动。在世间所有推理中,曲解是天生的。十年的曲解换来今天的苏醒。智慧就是疯狂的顶峰,牛顿之所以疯疯癫癫就是证据,王疯子以十年的疯狂,嘲笑了我为人之子的愚蠢。
仿佛我有十多双眼睛,却硬是闭着不用,仿佛我有十多张嘴,硬是不发音。
医生曾断言我顶多一年半载就可以开口说话。可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是个哑巴。心理咨询师说我是主观不想开口。去他的,七岁的我还不懂什么叫主观,那时的我就一直等待着主观。现在我主观了……
我像蚕蛹般层层把自己包裹起来,决不让任何人窥视我的内心。然而,此刻,我却也不了解自己了。我到底是谁,想干什么,能干什么?我本来要为怀特、李司机复仇,可似乎又有新的仇恨,我却又抓不住那仇恨,分不清谁是我真正的仇人?
谁是杀父母者?是谁?
这个叫吴建川的人为何和爸爸有着同样的学历、同样的学校、同样的年龄,也有同样的名字?
我读过那么多书,知道人的大脑不是为厚黑别人而生的,此刻我却坚定地认为:吴总与我爸爸的关系,绝不是同校同龄同名那么简单,或许他就是个骗子,骗取了爸爸的名分!
我必须以矿石般的耐心,潜伏在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