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月后，武当山。
一个小女娃捂着白白的绒衣，顶着大风慢慢爬上金顶，一张倔强的小脸被冻得通红。
叶犹凉迎着风看着金顶上的真武神像发呆，坐在一旁的初尘道长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叶犹凉才开口道：“道长，为何这太和殿外这么大的风，这殿内的灯竟燃烧不灭？很是神奇。”
“此乃前人智慧。”初尘道长刚说完便见叶犹凉身后太阳初升，从山头冒出一角，光芒四射。
叶犹凉顺着道长的视线转身看去，这是在京城从未见过的景象，就好像是希望，从天边升起，红焰似火，照亮整个世界一般。
“小施主既然是伴着清晨初升的太阳踏世而来，自此便不问出生不理世事在山中苦修，入我门下法号朝阳，去半山腰寻你师兄紫阳，他自会安排。”初尘说罢便闭眼打坐，再不理叶犹凉。
“是，师父！”叶犹凉欠了欠身，便转身下山。
叶犹凉刚下到半山腰，就看见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和尚坐在石头上打坐，便走上前问路：“小和尚，你知道紫阳道长在哪吗？”
小和尚睁开眼睛，开口：“施主，贫道是道士，不是和尚。”
“道士为何是个小光头？”叶犹凉说着便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头。
小和尚瞬时从石头上滚了下来，恼羞成怒的瞪着叶犹凉说：“施主，您请自重！”
“那你快告诉我紫阳道长在哪里啊？”
“我就是，什么事？”
“你就是我要找的师兄啊，我是新来的，法号朝阳，就是清晨初升朝阳的意思，师父说让我来找你，说你自会安排，你快点带我去住的地方，我大病初愈还没好呢，那个老道士还让我去爬金顶，我现在快要冻死了。”叶犹凉搭着紫阳的肩膀，自来熟的说着。
“朝阳，既然来了武当，你便要收起你身上的匪气，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可如此……”
“如此什么？诶，小和尚，你别啰里八嗦的了，快带我走。”
“浮躁，从未见过如此浮躁之人。”紫阳虽如此说，但仍是乖乖的领着叶犹凉往禅房走。
自此叶犹凉便干什么都跟着紫阳，这也算是叶犹凉年少时光待在自己身边最长时间的人了，后来每每叶犹凉遇到感觉快要过不去的坎的时候，总会回武当在这个小和尚的身边待一会儿，想起这个小和尚的时候，总会觉得——认识你真好啊！
山中清苦，每日寅时便要起床上早课，但是这对于叶犹凉来说也就是换个地点换个姿势睡觉。辰时吃早饭，也就是一碗稀粥一个馒头一碟咸菜，后来的叶犹凉把自己最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这一行为归咎为在自己在正长身体的时候在山中连肉沫都找不到。早食过后是叶犹凉最喜欢的时候，那便是练功，虽然会累到让人发指，但是只有在这个时候，叶犹凉才会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强大到能保护好所有人。
午时过后便是自由时间，叶犹凉总会强行拉着紫阳去后山，有一次叶犹凉侥幸抓到一条快要跟冰块冻在一起的鱼，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把它烤熟了，叶犹凉大方的分给紫阳鱼尾巴，硬塞进紫阳的嘴巴里，还强行的让紫阳相信真武神只要是在我心中，便做什么事都不会怪罪的。
后来有人问起过紫阳老道长他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他想都不想几乎脱口而出的答：认识朝阳。
但是也会有紫阳道长惊慌失措的时候，那便是叶犹凉生病烧的浑浑噩噩的神智不清的时候，她总会缩成一团抱着自己不停的喊：“爹爹，娘亲，哥哥，我不想走。”
等病好了，叶犹凉就又回到没心没肺的样子。紫阳经常会看见叶犹凉偷偷的看向北方出神，或许那里就是她的家吧，叶犹凉从未开口说自己的亲人紫阳也从未问过，这或许便是两人在那十年中最好的默契。
……
江南凤凰城，沈府。
沈言莫和叶梓翀回到沈家也快两年了，沈父为人最是讲义气，方圆几百里都是知晓，在江湖中也算是有些地位。沈言莫长得好看更是受很多人欢迎，本是嫁给丞相之后便沉寂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朝阳公主叶犹凉去世一事，沈言莫便带着叶梓翀回了娘家，稀奇的是叶奕桦竟两年未追过来，如此便使得许多依旧爱慕过沈言莫的侠客蠢蠢欲动，附带着对叶梓翀也是百般讨好，但叶梓翀对外放出消息自己最爱的便是武功高强的能人侠客，于是从中学会了不少奇门武功，小小年纪在武林中便已经占据了一方地位。
这日，叶梓翀正在树下练武，门房传话有一个小乞丐模样的人在外面求见。
叶梓翀本不想见，但又想着说不定会是一个丐帮弟子，若是会丐帮武功的话岂不是更好，也就见了。
小乞丐一进门看见叶梓翀便扑了上去，叶梓翀躲无可躲，小乞丐在叶梓翀的身上蹭了又蹭，说：“哥，我苦啊！我好苦啊！我快饿死了！”
叶梓翀中国式无法忍受身上挂着一个这么脏的人，直接用内力把小乞丐弹开。
小乞丐被弹开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身便装哭，契而不舍的往叶梓翀身上扑，叶梓翀忍无可忍，怒喊道：“你特么是谁啊？”
小乞丐顿了一下，便不扑了，转身靠着树坐下，从背后的包裹中掏出一个小葫芦，拍了拍地面说：“哥，过来坐，我带了葡萄酒和你一起喝。”
叶梓翀一听葡萄酒三个字心脏瞬间紧缩，身体不由自主的坐在了小乞丐的身边。
叶犹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喝酒，最开始喜欢喝桂花酒，后来喜欢桃花酒，直到第一次在景皓晨的生辰宴上喝到葡萄酒，自此便只喝这一种酒了。再后来她就开始研究怎么酿出葡萄酒来，也有失败的时候，但是那些失败的难喝的葡萄酒最后都被叶梓翀喝了，一直到她能酿出好喝的葡萄酒。
所以在小乞丐说出葡萄酒三个字的时候，叶梓翀的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那些被叶犹凉逼着喝葡萄酒的日子，直到叶犹凉酿出精品之后她就把它埋在竹林之下，藏着再也不让叶梓翀喝了。
“哥，给你。”小乞丐把酒递给叶梓翀，嘴角还留有紫红色的残酒。
“苏月朗，这酒可差远了。”叶梓翀喝了一大口，又把葫芦还给了小乞丐。
“你怎么知道是我？”苏月朗终于抬起眼眸只是叶梓翀。
“放眼京城，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会跟她一样沉迷于葡萄酒。”
“我找了一年，就是没有找到那个味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苏月朗低着头苦笑着。
“就如同世上再无第二个她。”叶梓翀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苏月朗，衣食无忧的官宦子弟吗？无忧无虑的尚书府嫡子吗？无论是什么名头，都比现在这个乞丐模样来的舒服吧？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个在世上只停留了六年的妹妹也会有人用着他自己的方式去纪念她。
何其之幸。
“哥，明日是她的生辰，今日我替她来看看你。”苏月朗眼神有些迷茫，抬头看着树枝，阳光透过叶缝投射下来深深浅浅的阴影。
以往每年她的生辰总会把他们捉弄一番，再带他们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还会忽悠他们送各种各样的礼物。可如今，人没了，热闹也没了。
“不留下来吗？”叶梓翀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上三岁的小男孩，脑海中又浮现出他曾经像个跟屁虫一样的跟在她的身后，她总是会逼他吃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美其名曰创造，拉肚子中毒都是小事，叶梓翀突然觉得好笑，会不会就是因为她，所以苏月朗现在才那么活蹦乱跳的？
“不了，我还要找酒呢！”
……
京城，归棋阁。
景皓煜正在研究刚刚才被自己淘回来的血凤凰。传说凤凰每500年便自焚为灰烬，再从灰烬中浴火重生，此为凤凰涅槃。
景皓煜看着眼前的血凤凰，火红似血但又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翅膀涅槃于天际。
景皓煜身边的小厮富有见他眼睛直发光便知道自己家的小王爷又淘到了好宝贝，小声的说着：“小王爷，这可是您拿一家铺子买回来的宝贝？有那么神奇吗？”
“你知道个屁，这可是个好东西，啧啧……啧啧，简直是百年难遇，一家铺子算什么，两家我也给它买回来。就你不识货，这要是被她看到了，早就给我抢走了。”
“谁这么大胆敢抢我们小王爷的宝贝？”富有一伙的问道，这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二皇子景皓煜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再者，小皇子是个做生意的奇才，如今才九岁便已经在京城有数十家店铺了，每日的流水都是哗啦啦的进账啊！谁人不知皇帝有个超富裕的儿子。
“她？她若想杀你，父皇都不会救你。”不知为何，都两年了，景皓煜一旦听到她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不是依旧会生气愤怒。
“难道她就是……”富有思来想去，能连当今皇上都不怕的人，也只有已经去世了两年的朝阳公主叶犹凉了。
“闭嘴，你要是敢说下去，小爷我就杀了你。”景皓煜怕听到那三个字，好像是梦魇一般，让人悲痛。
“王爷赎罪，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说了。”富有颤抖着跪在地上。早就听说二皇子在众多皇子中是最没有脾气的，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二皇子从不对府内人发脾气，并且什么事都好商量，尽显商人本色。但独独有一人在府中不能提，更是不能说半丝坏话。
以前跟在二皇子身边的小厮不信，便要去试探他是不是真的如此。一年前，二皇子自皇宫回府，喝了些酒，本是高高兴兴的说要要涨工钱，晕晕乎乎的路过假山准备回屋的时候，听到两个小婢女碎嘴在说今日是叶犹凉的忌日，二皇子立马让管家拉着她们在院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板子，恰巧着婢女中有那小厮看上的人，仗着自己跟在二皇子身边五年之久便上前劝说，说今日是叶犹凉死忌是事实，况且叶犹凉生前嚣张跋扈也是事实，婢女们只是碎嘴，掌嘴就是了，没必要罚的那么重。
景皓煜本是闭着眼睛在缓酒劲，听小厮说完后，睁开眼睛满眼血丝，戾气瞬间布满全身，院内周遭须臾间冰冷刺骨冷风阵阵，就连归棋阁的老管家自景皓煜出生以来都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冷的一面。
景皓煜站起身，走到婢女面前，抽出袖中的短刀便插进她们的后胸口，血缓缓的滴入土地中，景皓煜面无表情的走向小厮，小厮跪地不停的求饶，景皓煜仿若未闻，把刀慢慢贴近小厮的脖子，咬牙切齿着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二皇子饶命王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说了。”小厮被刀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的求饶。
景皓煜顿了瞬间，眼眶立马湿润，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恐怖，景皓煜低吼道：“我恨不得将你们挫骨扬灰。”
还是毫不犹豫地杀了小厮。
自此，归棋阁再无人敢说叶犹凉，就连回忆起来都只记得那晚二皇子的狠绝。
一年过去了，又有人想来触碰一下了。
小厮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景皓煜被搅得心烦，踹了他一脚说：“滚下去，这次不杀你，免得脏了今日这么好的日子。”
小厮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后来才知道那日是叶犹凉的生辰。
快日落的时候景皓煜才恋恋不舍的让人把血凤凰搬去丞相府，自己拿着铲子，一把土一把土的把血凤凰埋在了竹子下面。
埋好之后景皓煜便坐在叶犹凉闺房门口的台阶上，靠着柱子闭眼休息。
心里却想着的是对叶犹凉说的话——你这个人还真是没意思，本来小爷我因为你被射了两箭，都快要好了，本想着带着伤疤去找你赔的，这次怎么也要坑上你一把，可没想到竟然连你的面都没见上你就死了，你这个人果然狡猾，太抠门了，知道我要找你赔，你就拿死来躲着我，着实过分。可是谁让我大方呢，你每次生辰我都是想尽办法送你上好的宝贝，虽然也有好多时候是被你抢走的，但是我也要不回来不是，好宝贝不都是埋在你的竹林里面了么，又没人敢在你朝阳公主的地盘来挖，所以啊，你自己看吧，你着实太恶毒，他们都怕你，你以后可不要这样了，你要学着做一个善良的小姑娘，这样长大了才有人要你啊！别以为顶着一个朝阳公主的名号你就可以横行霸道什么都不怕，反正确实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去怕的。好吧！那你就安心的肆无忌惮吧，反正有我在后面给你撑腰，你要知道，有银子了就什么都有了，你没银子哪都去不了，知道吧？所以啊，你从我这里搜刮走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你要用的有所价值，不能贱卖了，你有银子了，想去哪就去哪多好，你看我对你好吧，所以啊，你要对我好点，烤的鱼要多分我一点，出去玩的时候也要带上我，我在银子就在啊，这个道理你还是要懂的，你现在还小，不知道银子的重要性，等你再大一点了，你就知道身边有一个我是多幸福的事情了。叶犹凉，我总觉得你不是死了，你只是背着我去了更好玩的地方，只是你这个人太自私了，只想独享，所以都不带上我们，实在是太过分了，你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才行，好了，多的不说了，你反省好了再来找我吧，在此之前就别来烦我了。
景皓煜是笑着睁开眼睛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管家叶楚站在远处陪着，见景皓煜醒来便走了过来，说：“二皇子，今日是小姐生辰，丞相吩咐厨房做了小姐爱吃的饭菜，就等着二皇子醒了。”
“那今晚可有的吃了，你家小姐可是什么都爱吃的。”景皓煜笑开了，叶犹凉，幸好，这世上还有好多人记得你。
叶楚扶着景皓煜王前厅走，丞相早已在等着了。
“二皇子，又来给小女送什么了好东西？”待景皓煜走进来，叶奕桦便示意叶楚上菜，自己开始和他说些闲话。
“没什么，就是一些小玩意儿，不值一提。”景皓煜大手一挥，装作潇洒的说。
“血凤凰若是小玩意儿的话，二皇子怕是富可敌国了。”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叶丞相可是知道的，我可是把我的七分财产都献给国库了啊！”
“二皇子聪慧。”
“丞相可别说笑了，命可别银子重要多了。”
“二皇子深谋远虑，若是小女有你一半聪慧也不至如此。”
“她确实比猪还要笨，笨死了。”话音刚落就听到通传，大皇子景皓晨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