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刚刚到,正好腾出手来给你发个消息。”
肖段心口发酸,感觉到一种温流从某处生发,流遍全身。
她抓着手里的手机,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荧光照在她的脸上,是整个房间里最亮的地方。
“我现在很难过,我可以给你打通电话吗?”
肖段往对话框里打入了这句话,却迟迟没有发出去。她觉得不合适,这样脆弱的样子,不应该就这样轻易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现在她又能对谁脆弱呢。
肖段闭上眼睛,点了“发送”。
没有回复。
肖段把下巴放在了膝盖上,熄掉了手机屏幕,房间重回黑暗。
“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把所有烦恼烦恼全忘掉……”
肖段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有些晃神,她有多久没接到过别人的电话了?
拿起手机,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归属地在上海。
应该是他?
肖段轻轻划过接听键,放到了耳边。
她没有说话。
她听着那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声音放的很小,带了些气声:“喂?”
“欸。”
肖段应了一声,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她只想哭,现在,只有眼泪才能说清楚她想要说的东西。或者说,她什么都说不清楚了,只剩下眼泪可流。
“呜呜呜……”
“怎么了?”
程关有点慌张,本来在转的笔也停住了。
“又有谁欺负你了吗?”
程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胡乱猜。
“不……不是,呜呜呜……”
“怎么回事儿啊,你慢慢说。”
程关只能耐下性子哄她。
“我觉得……我只是一个人。我又是一个人了。”
肖段还是在哭,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说完又闷声哭了起来。
“大家都是一个人啊。”
程关觉得肖段此刻难得一见的幼稚,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怎么会懂——”
肖段哭得愈发凶了起来,颇有点撒泼耍赖的意味。
“我为什么不懂呢?”
“你那么优秀,题目都会做。性格又那么温柔平易,别人都喜欢你,老师偏爱你,家长肯定也很宠你,你懂什么叫孤单吗?”
程关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别人看到的都是他拥有的东西,却不知道他永远都无法拥有的是什么。他的优秀呈现在别人眼里,而他所承受的却无人知道。
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学校是如何被上海本地的孩子欺负的,不知道他为了家里能够维持生计如何省吃俭用,不知道他为了能让小姑满意每天在家里都是小心翼翼。
可能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事事顺遂的人吧。
“你所看到的只是你想象中的我。但是我也承受着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情啊。”
程关说了这句话,自己的心里也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肖段的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对不起,是我欠考虑,把别人的生活都想的太好了。”
肖段还在抽气,一下下的,但是已经不在哭了。
“没事儿,大家都是这样。就像我看你,也觉你过得比我好。家里条件好,没什么后顾之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可是你不知道,我家里根本就没有人关心我……”
程关笑了,然后说道:“对呀,你也不知道,我的家里是一副怎样的境况。”
肖段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说的对。”
“知道钱穆吗?史学家。”程关问道。
“嗯,我知道。”肖段点了点头,黑暗里并没有人看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对谁点的头。
“他说,人之生命乃天地大生命中一小生命,如川流中水一滴,故生命实在孤独处。所以孤单是一种常态啊,大家都是这样的。”
程关好像有一种能力,一种能够从生活的泥潭里把腿拔出来的能力,一种能够带着她到这个世界之上去看世界的能力。女人的哭声,热辣辣的脸颊,冰冷的房间地板,都好像远去了,都好像消失了。
“这样啊。”
肖段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
“嗯?”肖段听到程关开了个头,却没有听到下文,“但是什么?”
“但是,就算注定是要孤独的,谁又真的能够放弃需要有人陪伴的奢望呢?”
“是奢望吗?还是愿望呢?”肖段这样问道。
程关笑了,因为肖段的敏锐。她对别人所使用的词汇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像是一种天赋。
“姑且算作愿望吧。”程关觉得有些话想要说出口,却又阻塞在胸口。
他想说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说,也许我可以陪伴你,也许我可以让你不那么孤单。他想说,我想骑着车带你去郊外吹风,想每天傍晚和你一起走过喧嚷的街头,想和你一起去雾腾腾的早餐店喝一碗粥,想和你牵着手跑过清晨时分没有行人的长街,想要……
想要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太多了。
如果这样,可不可以让你不那么孤单?
“难过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我的。”程关说完这句话,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有不会的题,也可以问我。”
程关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住了嘴。
肖段觉得自己又落到地上了,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有一个人在地面等着她,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
她捂住了嘴,忍住某种要哭的欲望。
“好。”
声音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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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一的早晨。
“早上好,sir,现在是北京时间六点三十分……”
肖段努力睁开自己已经肿得睁不开的眼睛,伸手四处摸索自己响个不停的手机。
掐掉了。
肖段在床上躺了一会,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停在了那里。
希望那个女人离开家了。
肖段不想早上一起来就见到她,那样又会提醒自己之前发生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想想起,她只想忘记。
在自己房间洗漱完,她收拾好书包,然后压下门把手,把门往后一拉,听到厨房有叮叮咚咚的声音。
肖段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想直接离开。
“不吃早饭了吗?”
王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嗯?”
肖段回头,没有看到她的妈妈,只看到在厨房里忙活的王姨。这么早就走了?
“夫人她昨晚就走了。临时接了个电话,好像有什么急事。”
王姨手上还带着烤面包用的手套,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只从门边探过了头。
“怎么想起来烤面包?”
“不是,你妈妈让我烤蛋挞给你吃,说你喜欢。”
肖段沉默了。
“行吧,”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早上只吃蛋挞,可以吗?”
“还熬了粥。喏,在桌上,我现在忙活不开,一会给你盛。”
“没事儿,我自己盛就好。”
肖段走过去,盛了一碗。碗端在手里热乎乎的,热气直往上冒。
她坐在那里等了好一会,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来不及了王姨,我得走了。”
肖段这段时间不能骑自行车,上学都得靠公交,耽误不少的时间。
“马上好马上好。”
王姨拿着一个纸盒,迈着小步跑了出来:“里面装了四个。够不够,不够我再拿一盒?”
肖段本来准备说够了的,但是话都到嘴边了,她又收了回去。
“再拿一盒吧。”
想带给程关吃,他每天早上都来那么早,也不知道吃早饭了没有。就算吃了,还没放学估计就饿了。
带着两盒散发着香气的蛋挞到了学校,肖段刚刚在座位上坐下来,前面的夏广俊就回过了头,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段哥?分我一个呗。”
“我的早饭。”
“您哪吃得了那么多?这儿有两盒呢,我来帮你分担一下吧。”
“不用了,谢谢。”
夏广俊捂着自己的胸口,作出了一个十分心痛的表情。
“一会儿再给你,现在可是早自习,当心老刘来巡视。”
肖段推了推他的后背,示意他转过去。
“好吧。”
夏广俊撇嘴。
肖段看着夏广俊回过头去了,才把其中一盒放在了程关的桌子上。
“嗯?”
肖段一只手往下压,示意他声音小一点,还嘟起嘴“嘘——”了一声。
然后指了指前面的夏广俊。
程关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躲在桌子底下吃,一路上带过来,快凉了。”肖段捂着嘴对他说道。
程关终于憋不住笑了。
“怎么吃个东西还要跟做贼一样?”
肖段指了指夏广俊,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
大概是示意他夏广俊食量很大。
程关做了一个ok的手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个人都低下头弯下腰,打开盒子吃蛋挞。
香气一下子飘散开来。
肖段急急忙忙往嘴里塞了一个,嘴巴包的鼓鼓的,转过头正好对上程关的脸。两个人想要笑,却又碍于嘴里包满了东西,不敢张嘴。
只有眼睛眯成弯弯的一条。
肖段急急忙忙咽下去塞满了嘴的蛋挞,感觉噎住了,一只手抚了抚胸口。
“喏,给你。”
一个拧开了口的矿泉水瓶递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