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可是说出来他又有些后悔。
他哪里就有时间带着她出去晃悠呢?即便他确实有,他觉得他也不该把时间花费在和她出去玩上面。
毕竟,快要期中考试了。
“没事儿,不用的。”肖段说得真诚,不像是在跟他客气。
“等期中考试考完吧。”
程关觉得自己说的话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了,他想说的原本不是这样的。
肖段倒是有些讶异地抬头,一缕头发因为她抬头的速度太快而落在了她的额前。她不经意地别到耳后,轻笑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跟我客气呢。”
程关怔住了,没想到肖段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他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才好。
肖段也许看出来了他的尴尬,于是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要是有时间的话,那就等考完试之后一起出去吧。大学霸可否赏个光?”
程关笑了,因为肖段明为捧他实则嘲讽的语气。
他抱拳,状貌诚恳地说道:“阁下此语,真真折煞小可了。”
肖段一口粥正吃到嘴里,没有料到程关来这一出,笑又不敢笑,憋又憋不住。结果一口粥呛到了嗓子里,捂着嘴直咳嗽。
“咳…咳咳…咳……”
程关一下慌了神,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对面:“没事儿吧?”说着还拍了拍肖段的后背。
肖段捂着嘴,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儿。
程关手足无措,跑去倒了一杯水。等他端了着水回来的时候,肖段已经不在咳嗽了,但是两边脸颊都是红彤彤的。明显是呛的。
“喝一点水,缓一缓。”
肖段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怪我逗你笑了。要不是我说了那句……”
肖段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再说了,我在喝水,再说我又要呛了。放我一条生路吧,谢谢您。”
程关几乎听不到肖段在说什么了。他只能感觉到一种电流从后脑流向脊柱,像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那只手捂上来的时候力气并不大,带起来一阵清新的香气,柔软细腻的触感紧贴着他的嘴唇,和他唇周的皮肤。
肖段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不合适。平常和夏广俊他们胡闹惯了,没什么分寸的,到了程关面前不该这样的。
会不会把他吓到了?
肖段慢慢撤回了自己的手。不快不慢,怕显得太突兀。她尽量保持着一个比较自然的表情,对程关说道:“你吃好了吗,吃好了咱们就走吧。”
程关扫了一眼桌子,好像也不剩什么了。
“好,咱们走吧。”
他们往外面走去。程关把塑料帘子拉了起来,示意肖段先过去。肖段了然一笑,拖着她那条不利索的腿出去了。
“你的伤,好些了吗?”
肖段跟在程关身后,跟他去取自行车的时候,听到程关这样问了一句。
肖段不知道该怎么说。身上的伤也许是快好全了。
“差不多了吧。”
可是心里的伤呢。被掩盖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任由它一天天地溃烂,还是终有一天会痊愈?
她不知道。
别人说,时间能解决一切。如果有一天,这些伤口都变成了面目模糊的疤痕,她是会觉得高兴,还是觉得失落呢?
“我送你回去。”程关蹲下身开锁,然后说道。
“不用的,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好,”肖段说着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今天耽误你不少时间,现在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这一来一回的太花时间。”
“没事儿的。”
“别跟我客气了,我说认真的,嗯?”
肖段下意识的对程关挑了个眉。
程关失笑,觉得肖段这样有点帅,又有点可爱。
“好的,遵命。”
肖段翻了个白眼,说道:“今晚怎么这么皮?”
程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他觉得自己这样挺傻的,他也很少会这样。今天是因为什么呢?因为跟肖段一起吃饭了而感到开心吗?还是因为,看着她眉眼耷拉太久了,想要让她重新开心起来呢?
也许二者都有吧。
“这样,不好吗?”
“哪有,”肖段摇了摇头,很认真的说,“很可爱。”
程关突然感觉到脸颊发热,气血上涌,完全控制不住。
“哈哈哈你脸红了,你居然还会脸红。”
肖段指着他的大红脸,笑得直不起来腰,蹲到了地上去。
程关低头,看着这个在地上放肆大笑的女孩,觉得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她。这样明丽,这样奔放,这样漫溢着光芒。
他多希望这样的时刻能久一点。
“送你去公交车站吧。”
“好。”
程关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上了车,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然后看向窗外。程关朝她招手,她也招手回应他,抿着嘴唇,好像也许在笑。
他也不能够知道。
程关看着那辆公交车远去,一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之后,他于是跨坐上自行车,回到那个算得上半个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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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肖段回到家,打开门的时候,发现玄关处摆着一双高跟鞋。
“嗯,回来了?”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还放着笔记本,茶几上摆满了文件。
“在忙?”肖段弯下身换鞋,随口问道。
“还行,老样子。”
“怎么不去书房?”
肖段换了拖鞋就往楼上跑,不知道要怎么跟妈妈相处。
“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肖段听到这句话,停下了脚步。这话里面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了,她不能忽略。
“我就出去跟同学吃了个饭。”
“男同学,还是男朋友?”
这话说得太直白,里面的怀疑太明显,让肖段都不想回答。
“不是,普通同学而已。”
“普通同学为什么要晚上一起吃饭?他怎么不跟别人一起吃饭就跟你一起吃饭呢?”
女人听到肖段避重就轻的回答,感觉到气不打一出来。更不要说那平淡的语气,好像是她小人之心了一样。
“我替他垫了晚自习的费用。他为了感谢我,请我吃了个饭。就是这样。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上楼了。”
肖段不想再多说。
“你站住。”
女人声音不大,但是自带一种威严。
肖段知道,她主管着一个公司,上上下下都听她的,所以也能理解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但是现在肖段还是觉得不舒服了: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下属,为什么要这样命令我?为什么在我解释清楚以后还要怀疑我?
肖段没有听她的话,直直地往上走。
“你是要反了天了是吧?都带着男生到家门口来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啊?”
肖段觉得这些话真嘲讽。她受伤了,无亲无故的人把她送回家,而这个亲人却只会对她指手画脚。
不好笑吗?
她不想听这些话,它们像刀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现在只想往回到房间,把门关起来,用被子蒙住头。
她要忍住眼泪,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再流。
“你给我站住!”
女人很少遭到这样的无视,怒气噌噌往上涨,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了桌子上,起身就要去找肖段。
肖段没有动,站在了门口。
她不想跟她妈妈这样僵持下去了,好不容易见一次,何必呢。
肖段听到脚步声渐近,转过身想说些什么,但是——
啪!
一个耳光扇在她的脸上,疼痛让她怔住了。她甚至没有去捂脸,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用她那挂着满脸泪痕的脸笑了一下。
“我——”
女人可能也是后悔了,悬在半空的手僵在了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动作是好。
“小段,妈妈我……”
肖段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把耳朵闭上。看不到,听不到,就不会难过了吧?
“我那天被人打了,那个男生看到了送我回家,就是这样。可以了吗,段女士?”
肖段这话说得很轻很慢,像是娓娓道来什么故事。
她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于是她转身推门,进房间,把门关上,靠着门慢慢滑落,坐在了地上。
她抱着她的膝盖,觉得现在终于安全了。
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听到外面的女人的抽泣声,捂着脸哭的声音。肖段觉得惘然,明明伤害别人的是她,现在难过得哭起来的也是她。到底要别人怎样做,才能合她的心意?
她没有开灯,房间黑漆漆的,反而让她觉得安心。黑暗是一种整体,一种流质,包裹着她,陪伴着她。
她看着窗外密密的树影,心里想,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束光照进来?
光照进来,不需要多强烈多灿烂,只需要有那样一束就好了。那样不会消失的微微的一束就好了,她看到就会觉得很欣喜。不要转瞬即逝,不要像柴火一样烧完只剩下一堆灰,而是能像月光,每个夜晚都无声地到来。
手机屏幕亮了,照的天花板也亮了白花花的一片。
肖段解锁,看到是程关发来的消息:
“安全到家了吗?”
肖段歪着头,看着这六个字,掉下了眼泪。
没有经历过黑暗的人,不会明白她为什么会为这微弱的光而感动。
“到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