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无边的坞彤山脉,入冬后,夜晚已如冰霜般刺骨。风沙漫过山脊,不断侵蚀着本就荒芜的坞彤山,繁星浩瀚的夜幕,成为包裹这片戈壁最晶莹的外衣。
一声清脆的鸟啼划过星海,一只青色大鸟沿着坞彤山山脊,飞向更加浩渺的远方。
坞彤山脉的最顶端,隆起了一座巍峨的雪峰,雪峰的顶部,突兀地向左右延伸两叶长翅,远处看,那雪峰就像一只振翅高飞的蜻蜓,东靖人叫它“归蜓峰”,大翰人叫它“捎难尔”,“捎难尔”在大翰语中意为“捕兽器”,他们相信,只要越过捎难尔,翻过坞彤山,他们的猎物就不远了。
在戈壁中的漫天黄沙中,依稀可以看到那个白色的蜻蜓,来自东靖的教圣徒视归蜓峰为朝拜圣地,每年都有绢衣素冠的圣徒,拄着白色的竹杖,穿过戈壁和风沙,来到这里,他们唯一的期盼,是不再饱受流离之苦,回到梦中的故乡。
归蜓峰冰川的雪水融成一条蔚蓝的河流,向西顺流而下,流入广袤的北域大陆,在虹贯湖口拐过九道湾,流入一个叫“北盛”的城市——那里,就是维教人的家园。那条蔚蓝的河,叫作浣霞河。
看到归蜓峰,看到雪线以下的浣霞河,他们就像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家园。
坞彤山脉,是现在东靖和大翰的交界地带,二十七年前,前靖和大翰大战,最终大翰攻陷了前靖首府北盛,前靖皇族乘船在浣霞河逆流而上,仓皇逃入坞彤山,翻过茫茫戈壁后,他们最终躲过了大翰天狼团的追杀。
黄沙漫天,风啸长鸣,在一片哀嚎和绝望声中,他们最终来到了北域大陆上最苍凉最狭窄的高原——寒川,并在那里重新建立了政权,史称东靖。
黄沙刮过戈壁,一个孤零零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风沙之中,披头散发,满身伤痕。
这是韩天慕逃离寒川的第三天,他已经粒米未进,口袋里的冷馕,碎屑早就被他翻得干干净净,身上每隔两三个时辰,身上就会出现一块冻疮,刺痛着他的肌肤。
他的腰间别着一个墨色的牛皮酒馕,那里面盛着东靖奉京城内有名的红麦香,烈酒随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来回地撞击牛皮酒壶,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白天,寒川高原的日照,把他的脸庞晒得通红,脸上层层角质脱落,晚上,冷峻的寒风裹着黄吹向他吹去,让他饥寒交迫。他拄着那柄早已无数道划痕的横刀,一瘸一拐地行进着,刀鞘早已不知踪影。他的嘴唇早已没有了颜色,饥渴、无力、绝望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胞,此时,随便一条家犬,都能将他击倒撕裂。
终于,他翻过了浩瀚的坞彤山脉,远远看到了“捎难尔”,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一路上,他已经和三四波杀手殊死搏斗,才勉强得以保住性命。他知道,越靠近“捎难尔”,就离活下去越近。
三个月前,在东靖奉京城里发生了一件震惊北域大陆的刺杀事件。
北盛沦陷后,大翰皇帝箫启军将自己的胞弟箫启建派往北盛之番,并改靖为齐,史称“大齐”。北盛沦陷后的第二十年,东靖政权已经在寒川高原上迅猛发展,而为了阻止东靖国力强盛的势头,齐王箫启建抽调烈武营的十四名死士,组成“采薇队”,意图秘密刺杀东靖皇帝宋宁。
以韩天慕为首的采薇队,最终在奉京一年一度的秋猎上,成功将其击杀,然而采薇队除了韩天慕之外,亦无一幸免,全部被东靖禁军——沧海流云剑血腥屠杀。
而在那之后,韩天慕却在猎场上神秘消失,直到三个月后,他再度出现在了寒川高原之上,而这次,他要翻过坞彤山,重新回到武锋营,回到北盛。
他通过奉京马市的一条死线,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回了北盛,听到这个消息的箫启建欣喜若狂,立马派出了神意廷廷正孟冲,东进坞彤山营救韩天慕。
而韩天慕西返的消息,也不知如何鬼使神差地让东靖禁军知晓了,沧海流云剑立马在韩天慕西返的路上围追堵截,但韩天慕却凭着自己那手虎啸残刀,活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在坞彤山的戈壁上翻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的黎明,看到了那条蔚蓝的浣霞河,明静澄澈,太阳从地平线上露了个头,霞光却早已将水平印得通红,站在戈壁上望向那片一望无际的水域,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随即全身血液再度奔流起来,他加快了向前的步伐。
然而,此时一只墨色的大鸟从他头顶划过,发出三声清脆的鸣啼,韩天慕呆呆地抬起头看向那只鸟,眼神空洞又迷离,脸庞上再深再厚的褶皱,也藏不住那最深沉的绝望。
“三短啼,劫难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