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建国，你给我出来！”
“到、到、到”正盘腿坐在板上眯瞪的田建国被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吓了一跳，胡乱的答着到，引的监室内其他人哄堂大笑，他抬头一看，西管教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口看着他呢。
“笑什么？当这里是菜市场是吗？规矩都忘了？是不是最近馒头太白了，吃的太好了？”
“西管好！”大家立马停止了笑声，高喊起来。
田建国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又惹麻烦了，他快速的下了板，穿上鞋，低着头走出了监室门。
进了西管教的办公室，田建国看到办公桌旁边有一个凳子，便两腿并紧，双手扶着膝盖低着头坐了下来。
“谁让你坐了？站起来。”西管教一把抓住田建国的肩膀往起拽。
“是是是，对不起啊。”
“我看你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禁闭关的时间还不够久吗？”
“是是是。。。。。。”
“行了，坐下吧，规矩必须懂，这是这里生存的基础，你现在可能还没有体会到。”西管教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说说吧，昨天晚上值班的时候都干嘛了？”
“值班的时候？就是在值班啊，我前一班的人把我叫起来，我从2点一直值班到4点然后就上板睡觉了。”
“是吗？你再给我仔细想想，要是这样的话，我叫你出来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吗？你背一下监规第十条。”西管教紧抿着嘴，头仰着，眯着眼靠在椅子背上。
“第十条，值班人员在值班期间必须随时观察监室其他人员的动态，不得随便走动，不得睡觉。。。。。。”田建国背到这里，突然噎住了，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背啊，咋不背了？”西管教突然睁开眼睛，盯着田建国，就好像猫看到了一个老鼠在偷粮食一般目不转睛，生怕错过最佳时机。
“是，西管，我知道我错了，昨天晚上靠墙眯了一会，不过也就一小会。”田建国此刻脑袋耷拉的更低了，恨不得扎到裤裆里去，刚才还自信的说自己没干什么。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这凌晨2、3点钟，困不是太正常了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自己也才眯了一小会。每天值班都是千篇一律，没有什么需要看的事情，也不知道看守所为什么要安排值班这种事，难道仅仅是为了折磨人玩吗？
“一小会？你头抬起来，看看我电脑上的监控画面。”西管教说着把电脑屏幕拧了一下，侧转到田建国这边。
“从2点15开始，一直到2点51你才动的，这是多久？是一小会么？”
“是，是我不对，但是昨天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啊，说实话我感觉每天值班都是在哪里发呆。”田建国把自己内心的困惑表达了出来。
“你们每一个刚来的人，都是这样的心理，觉得值班没有什么作用，睡着就睡着了，无所谓，对吧？可是我告诉你，这12条监规，没有一条是多余的，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这么多年的管理经验，就总结出来的12条，你认为是你想当然觉得有用没用的事情么？7年前，我刚分配来所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大学毕业来这里当“狱卒”，大材小用了，觉得每天看着一群人吃饭睡觉很烦闷，也觉得这个值班没有必要，让他们睡觉对我们这些管理者来讲也轻松啊。可我忽略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这里的管理对象是人，而且是踏着死亡线的人。这种人在想什么？田建国，你说说。”
“我，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在思念自己的家人，在期望自己的案子能不判死刑之类的事情吧？”田建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只能根据自己在书上看到的经验来说。
“呵呵呵，我刚来的时候也这么想过，直到一件事情改变了我的想法，人性和人心是不可测量的。”西管教轻蔑的看了一眼田建国，随后眼睛转向窗外讲了起来。。。。。。
六年前
管教监控室
“小西，我下班了，今天你和小王值夜班，盯紧了，监室里值班有睡觉的，按警报喊醒了啊。”一个老警官叮嘱了两句就匆匆下班走了。
“有什么好盯的，大家都睡觉多好，折腾的人好累。”西管教不满的小声嘟囔道。
“唉，是啊，太烦人了，太枯燥了。”旁边的小王随声附和到。
随后两人轮流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回到监控室，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偶尔看一下监控屏幕。年轻人的话题总是多一些，回忆大学生活，哪个女孩长的不错啊，自己足球踢的多好啊，现在工作多枯燥无聊啊，时不时还互相怼上两句，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打发这无聊的慢慢长夜。
半夜1点半
突然，紧急警报响了，他们两个同时望向监控画面，是9号监室，屋里乱做了一团，所有人从板上起来了，地上还蹲着两个，有几个人按着戴手铐脚镣的人，地上蹲的一个在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两个人也慌神了，不知所措，赶紧打电话给其他预备人员，一行5人带着防爆盾牌和电棍、手铐、辣椒水冲了过去。。。。。。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能想象的到一个人的眼珠子被生生抠出来是什么样的景象么？”西管教转过头，眼睛深邃的可怕，目不转睛的盯着田建国。
田建国正听的入迷，猛然被这一句问话拉回了现实。
“啊，啊？什么？眼珠子，我不敢想。”田建国被这个问题本身吓了一跳。
“我之前也不敢想，包括现在我也不敢想，但我面对了。”
5个人带着东西冲过去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蹲着的人捂着脸撕心裂肺的叫着，他脑袋下面的地上两滩血，两个肉球在血堆里放着；监室里其他人摁着一个已经判完死刑的挂着手铐脚镣的死囚，这个死囚下巴上挂满了口水，嘴里疯癫的喊着弄死你，弄死你，死也要带一个之类的话语，眼睛里发出逼人的毒光。
“最后怎么样处理的我就不跟你说了。”
“田建国、田建国。。。。。。”
田建国脑子还在那个血腥的场景中，猛的听到喊他，吓的嗤一下就从凳子上蹿了起来，两腿不住的发抖。
“妈呀，西管，您把我弄禁闭室去吧？我不想在监室里呆了。”
“行了，镇定、镇定，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之所以今天能跟你聊这些，是因为现在的管理办法变了，以心理疏通为主了，原来那个年代。。。。。。”西管教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田建国。
“受害的正是一个值班睡觉的人，起因是因为那个死刑的人和值班睡觉的那个人是一起吃饭的，但是后来死刑的人判完之后，家里就不管了，没有人愿意在一个死人身上再花一分钱的。”说到这里，西管教顿了顿，好像在深思着什么。
“值班睡觉的那个人总不能一个人买东西给两个人用吧？家财万贯养不起一个劳改犯，所以他慢慢就远离了这个死刑犯，这期间也没少给这个死刑犯东西，但是人性是不可深挖的，特别是到了生存层面上之后，剩下的就是你死我活了，最后就导致了这样一场惨剧的发生。最可怕的是，在出事之前，毫无征兆，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这个死囚看起来也是和蔼可亲，和谁都客客气气，完全不像我那天晚上看到的景象，我直到现在只要一说这件事，脑子里立马就会浮现出那张脸，那不是人脸，是一张狰狞的恶魔的脸。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虽然没亲历过死这回事，但我能想象的到，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自己要死，也知道那天要死，然后在这里等待死亡的到来，这里面的绝望和逐渐的心理扭曲我们不可想象。一点点的小矛盾可能会不断发酵，最终变成天大的仇恨，越是表现正常的人，越是如此。对了，我听说你刚来的时候有人给你东西，被老齐制止了是吧？”
“是，是的，我知道错了。”
“生存层面的尔虞我诈和暴力是非常多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从制度上制止，从心理上疏导，但是你知道，任何制度都不能万无一失，所以一定要你们自身特别注意。我跟你说的总是多一些，还是那句老话，我知道你听的进去道理，而且你也不是故意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也判不了几年，出去后还得为家庭奔波呢，保护好自己不好吗？”
“是，我现在知道监规第二条那几个字的道理了：不许伙吃伙喝，欺压他人。确实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而且连顺序都是，没有伙吃伙喝，就很难组成团欺压他人。”
“哈哈哈，大学生还是聪明，一点就透，那你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么？”西管教爽朗的大笑起来，那声音好像面壁十年终于练成了武功秘籍的绝世高手一般。
“我，我，继续关禁闭么？少关几天行不行？”田建国听到西管教的笑声，知道他此刻心情还好，所以抓住机会，嬉皮笑脸的和他讨价还价起来。
“抓住重点，处罚只是手段，你要做的最重要的是遵守监规，遵守监规里的每一条，每一个字，值班的时候坚决不能睡觉了，保护别人，看到有危险或者不可理解的举动立刻就按监室内的报警器喊值班管教来处理，更重要的是保护你自己的人身安全，明白了么？”
“是是，我记住了，以后一定遵守监规。”田建国此刻的心算是落地了，看起来躲过一次处罚。
“但是，既然有人告到我这里来了，你还是必须得受处罚的，我是公平的，回去后面壁三天吧，算是给监室其他在押人员起个警示作用吧，另外写一份检查。”西管教说这句话的时候音调变的特别古怪，有点像明明你的货物是他的最优采购对象，但是又想从中吃回扣时那种暗示的供应商的语调一样，特别是把“告”字拉的很长，同时又意味深长的看着田建国。
“听说你人缘不错，这个我很欣慰，这是好事，但是人缘不错也意味着容易被人缘不好的人嫉妒，这里是个大炼炉，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你自己要把握好各种分寸，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行了，回去吧，明天把检查交给老齐让他带给我。”西管教说完话打了个哈欠，起身帮田建国打开手铐，把田建国送回了监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