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裤子和随便你穿什么》
后来收拾干净了,刘同方才发现捡回来的这个是个男孩。男孩子好啊,尤其是在这种生活中,所有人所有事世事万物都是信命的多,自然是男孩子好啊。
刘同方把人从浴缸里提溜出来,上下打量一番。小小孩儿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得厉害了,全身上下没二两肉,瘦瘦巴巴的。但这一双眼睛生得好,亮晶晶的里面都是坚定。混在这里的人什么都不能有,感情最好不要有能丢就丢,有舍才有得。遇到事情手里心里的感情不舍得丢,那就该丢命了;执念最好也不要有。说人话做人事,见鬼就要说鬼话做鬼事;良心也不要有。有良心那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干干脆脆扔个干净,活起来就容易了。但是就这坚定感不能丢,任何时候遇见任何事情,手都不能软。
刘同方抓住小孩一条瘦瘦巴巴的胳膊提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小孩刘海湿哒哒的,黏在脖子上:“我没有名字。”刘同方抬着下巴瞥他:“又瘦又小,叫耗子吧。”小孩把脸瞥向另一边,说:“不好听。”
“有你挑拣的份儿吗?”刘同方一听,乐了。他把人揪出浴缸,扔在擦脚垫子上,从一边抽了一条又长又大的浴巾扔下去,正好盖住了整个身体,“就叫耗子了。”
小男孩皱着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擦干身体,刘同方已经走出了浴室,叫人拿了一套干净的小孩衣服给他换上。刘同方那时候还不是一把手,但已经开始管起老大手下一个不安生的堂口,手下有一帮亲信兄弟。
小孩走出浴室时候,正看到刘同方坐在一张大沙发上,大金链子花裤衩,一双牛筋底拖鞋。正翘着腿抽烟看报纸,一左一右两个小弟,一人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刘同方抬起左手,左边那个就给他拧开盖子递上杯子喝一口,再抬起右手,右边那个如法炮制。
刘同方看到小孩出来了,叫他:“耗子,我和你有缘,以后就跟我吧。”小孩眼珠子一转,问他说:“不是出去卖了那跟你干嘛?”刘同方说:“这是我的左膀右臂。”刘同方指着左右两个拿水杯的说,“他们现在要去做别的事情了,你来帮我拿水。”小孩疑惑地问:“就拿水?不做别的事情?”刘同方感觉有意思,说:“那也有别的事情。之前说出去卖你不是也同意了吗?”小孩撇撇嘴:“还不都是为了生活么。”刘同方盯着他,眼底都是赞许。
要说小孩儿很快就抽条长高了,刘同方也没给他什么事情做。除了带出去见见场面的时候,给小孩两个水壶,左右手各拿一个。刘同方谈事情时候,左右一抬,小孩就绕到左边给他递上水壶;右手一抬,小孩就绕道右边,给他递上另一个水壶。刘同方对于这种吃力的行为表示说必不可少,他的意思是:“我们做这行有时候底气不足。”他认为这个举措非常拉风、有趣、有意思还可以彰显自己高贵的身份,“气派还是要有的。”
小孩长到十七八的时候,就开始有自己的小弟了。刘同方给他弄了几个关键街区的堂口练手,把左膀右臂其中的一个给他做老大。但刘浩还是叫他老大,叫那位左膀右臂大哥。人大哥也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弟,脑子好还嘴甜,尤其喜欢把他带上谈判桌。后来道上谈判时候要是看到刘浩,总会说一句:“刘同方的小耗子来了。”
刘浩一开始打响名声用的是“谈判小耗子”,后来就没有人叫他“小耗子”了。他抽个子抽得快,吃得多营养还是跟不上,全身上下像是一根抽条的豆芽菜。但是就是喜欢穿宽松的滑不溜秋的衣服,全身上下一定要抽点丝带啊,这边掉下来一点布料,那里少一点布料。尤其是上街的时候,远远八百里开外就能看见一堆七彩的布料晃悠过来,名号就变成了“谈判花孔雀。”
那时候正好赶上“葬爱家族”风靡三线城市,撞上刘浩青春期,每天花裤子花衬衫花运动鞋,头上染得乱七八糟,像是打翻了颜料盘。
刘浩是刘同方捡回来的,本事教了不少,都是真本事实打实的教出去。危险的时候把小孩护在身后,任务都是挑挑拣拣给最合适的能涨知识长本事的去做。当然当初说的什么“出去卖”也只是玩笑话,刘同方没有女人也没有孩子,把全部的下一代的希望像是寄托在他身上似的。
刘同方一直把刘浩当小孩,那个穿着黑色破破烂烂小裙子在垃圾堆里瞪他说“都是为了生活”的小孩;刘浩也一直把刘同方当英雄,那个把他从垃圾堆里捡出来洗干净给他吃给他穿,给他最好的条件一直护着没遭过罪的大好人。
刘浩当然不会一直是小孩,刘同方也不是什么英雄和大好人。大家只不过是为了生活。
刘浩脑子好,没事喜欢捯饬电脑,搞搞那时候还不太流行的大数据。也是他一马当先接触了外网、编程、电算化。当他第一次海淘成功,穿了一身洋货来找刘同方,刘同方还没等人进屋呢就看见飘起来的衣摆,赶紧摆摆手说:“好看。”刘浩就贴上来嬉皮笑脸地把手插在外套兜里,抄起衣摆晃来晃去,带起来一阵阵风:“老大!真的好看吗?全身上下都是外国货。”刘同方想事情想得正上火,哪有空管好不好看,赶紧摆摆手催他出去:“好看好看!你就照着这个风格捯饬,坚持十年,就可以上时尚杂志封面了。”
刘浩得瑟得不得了,一踮一踮地走出去了,逢人就说:“看见没?我老大说了,我这叫时尚。跟哥混,保管你上杂志封面,做时尚达人。”
刘同方那时候已经是一把手了,他说的话分量摆在这儿,学刘浩穿衣打扮的也越来越多。一开始兄弟们之间只是染发,后来衣服也要花的要彩色的,从天里里外外都要彩色的。刘浩说:“外面黄色,里面就要穿紫的;上身红色,下身就要搭配绿色。这种叫撞色,国际审美。”所以后来刘同方做室内设计,家里喜欢“撞色”风格,可能和刘浩的“国际审美理论”也有一定的联系。
后来发展得越来越过火,街头械斗时候像是艺术集会。两派人马相遇全都五彩缤纷,打起来敌我不分。胳膊腿抬起来,衣服窜得比人都高,一个后空翻能被自己拖到地上的喇叭裤裤角绊倒在地。再不说裤腰带上要有彩色铁链,一串不够再加一串,串数越多越拉风,后来干架时候总是碍事才不流行了。有的时候结束之后往小诊所一送,急症室护士摇摇头心想:“这失血量估计是不行了。”衣服一划拉开,才发现满身都是人体艺术泼的红油漆。
再后来刘同方成了老大,刘浩做了一把手,仍然是一身孔雀装。大家就不敢再模仿他的个人风格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