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和达美乐披萨》
胖子一开始是有名字的,胖子姓张,名太难写,也拗口得难读。
一开始有四个人分在一个宿舍,后来四号床那一个每天神神叨叨,最后转专业了。
林飞白是暑假回来才知道这个消息,问他们说:“转了?转去哪儿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赵东升在给他们组课题写小结,对课题选择方向正表示好奇与不解,胖子来了一句:“当时太年轻。”是啊,都太年轻了。年轻的我们在晨钟暮鼓间,被荏苒光阴撞了个趔趄。
那位转专业额室友不知所踪前,曾在心理课上给胖子的评价纸条上写:“脑洞big 好人 一看就是学霸”。最后一个霸字用的是拼音,署名还有一个错别字。当时,胖子是班级唯一一个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的人。
冬天气温跌破零度时,胖子依旧每天坚持上课,每天坐在窗口的位置,耳边是风声呼啸。马原的老师是个新来的,很可爱的男孩子,比胖子高不了多少。讲课思维跳跃,对着严冬里一个手数的过来的上课学生讲了很长时间,怎么把一个“嘿”字读出感情来。胖子看着穿着白毛马甲的老师,在微信宿舍群里调侃“老山羊和小仓鼠”。窝在被子里烧到40°的林飞白越看越像,笑了整一节课。
那个来办手续转专业的同学,最后是下午来的,欢送会全班拍合照的时候,真性情的胖子差点儿泪崩。那同学背着包过来:“我宿舍没搬走的东西都送给你们了”。胖子瞬间就不知所措了,问:“那你还回来看看我们吗?”那同学说:“狗屁,我就在你们隔壁楼。”说完,去办手续,走出了门。胖子开始疯了一样找礼物和随身物品,最后把身上一块达美乐披萨的挂件塞过去。
后来他们曾在黎明未至的凌晨一点,站在女寝楼顶,身后飘着几床忘记收的被子,几床在阴风里呼啸着大幅摆动的被子,像是无法倒下的旌旗。然后把作业全部倒豆子似的扔下去,仿佛战鼓擂擂,天兵天将下凡。我就站在这里,一个人过得很好。从一干二净的书包里拿出一场山河百川,大马金刀地往地上一坐。斟一杯一尘不染的佳酿,遥望对面高楼大喊:“再来一杯!”赵东升吼道,“再来一杯!”我在这里很好,咀嚼过期的时光。
突然,林飞白拍了拍床板,声音温柔:“赵东升,你做什么梦呢?快醒醒上早八了。”另一个床铺的胖子在香甜的睡梦中翻了个身,喃喃自语:“可乐、可乐、可乐……”赵东升从上铺翻起来,决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每天决定一遍。是啊,都太年轻。可是年轻有什么错。早八就这么开始了。
大二开始的那个九月,寝室里正式只剩下了三个人,他们一起去商场玩,也是唯一一次。无意中撞入一家八音盒店,在店家阻止前拍了一张照片留念。那次下了雨,在冰冷的空气里大口吃酸奶冰淇淋。打会儿伞又收会儿伞,愣是走了半天。久到林飞白差点儿以为,青春没有尽头,最后逛到脚心儿发疼也不愿离开。
林飞白对胖子的初印象,是一位安静的宅男,浑身上下肥肉抖动。矮个子,戴眼镜,浓眉小眼。一看就是胃口很好的样子,从不为夏热而担心。大一刚开学十月份的时候第一次参加校级运动会,胖子跑四百米接力。短腿频率贼快,表情崩塌发型崩塌,在高速移动下被拍出的照片仿佛赴死。后来林飞白尝试过和胖子一起打羽毛球,胖子一击偏出十万八千里,还说:这是地转偏向力!我打得有没有进步!
寝室的关系在人数变成三个人之后攀上了云梯,胖子虽有粗糙的外表与体型,但性格细腻,唯一的致命缺点是无法抵抗美食诱惑。一次,林飞白和胖子在图书馆备考,从早上八点一直到下午三点,最后结束的原因是胖子的女朋友发短信叫他去吃自助餐,胖子回复说我在学校图书馆自习就不去了,他女朋友告诉他又不是关键一仗复习什么呀,一起去吃吧。胖子大概只考虑了几秒钟,然后只花了一分钟理包撤退。
三个人中间,反倒是赵东升外表帅气内心糙汉。某天阳光明媚,赵东升在寝室打游戏。两天之后,又开始下雨,温度一落千丈,赵东升还在寝室打游戏。上不得不去的课,做题到一半,林飞白准备借计算机,回头一看赵东升已经睡死了,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只好问旁边胖子借。过了不久,听到一声爆吓:“上课多久了!”回头发现喊完这句话的人顶着支楞着的刘海,一脸错愕。林飞白回答他:“快下课了。”赵东升这才意识到,他是在上课时候惊醒,而不是宿舍里惊醒。两天后,林飞白在赵东升的置物箱里翻出来一个计算机。
胖子喜欢内装,但只是一般喜欢,他其实更想当一名画家6月份。林飞白曾经在胖子的宿舍桌子上看到过随手的画本,也有明信片,是一张水墨。青黑色为主基调的两只鸟儿,互相注视着对方。旁边用红笔写着“雨雪霏霏,相伴如昨。”胖子看到后随意地说随便画的不要了,林飞白就小心地夹在书里。
大学也有各种委员,各种班长副班长课代表的职务, 林飞白和胖子以30和31的选票数共同担任宣传委员。赵东升也来凑热闹,她、凭借他春田花花幼稚园水平的审美差点儿气死林飞白和胖子,但最终仍然得到了年级评选中的高名次,得以保住一条小命。第二个月,赵东升把自己的打油诗写了上去。月末最后一天,赵东升给林飞白和胖子看了他给喜欢的女生写的情书,文笔极差,语句不通,画了很多很多哆啦A梦。但赵东升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了起来,对林飞白说:我教你画哆啦A梦的头吧。女孩当然没追到。
大学日子落于平淡,在反复下逐渐变得麻木,成绩起起伏伏伏伏起起,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林飞白第一年大学生日的时候,赵东升送了胖子一个面包便签机,一按就会有便签纸飞出来。一按,让便签纸飞吧,飞吧。那里有许多太阳飞翔,许多月亮荡漾。叫天子喊破整整一个季节。毕业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事情一天比一天多。我们走到了一个关卡的结局,一切梦也似的过去了。答辩过得昏昏沉沉,始于脑缺氧,终于睡眠不足。
最后一个冬天的时候,三个人吃完饭站在食堂门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晒夕阳。抱怨着说不想回去,回去还要做作业,不想回去。又担心被奇奇怪怪看起来精神不太稳定的暴躁宿管骂,装模做样的,心里很纠结。胖子拍拍肚子说想要撩开衣服晒晒肚皮。赵东升搭腔说:“我要是是条狗他是只猫就好了,两个小家伙可以一起在草地上玩。”胖子白赵东升一眼说:“要是猫谁和我一起玩啊。”赵东升每节课照例睡得天昏地暗,半夜精神抖擞地打游戏,最后竟然还顺利毕业了,只是没有再做过内装设计,换了一条路。
还是大一好,一开始那人还没走的时候,无聊到每晚熄灯后都有小型“故事会”,寝室里四个人轮流读悬疑小故事。胖子总是戏剧性地说话,情绪波动十分明显,开口就入戏,说话就有舞台。直到快乐的大一大二一过去,才知道最悠闲轻松的大学入场式已然结束,剩下的是有关于考研保研考公务员的咬碎了牙齿的拼搏与挣扎。但胖子不一样。胖子对考研保研公务员都没有兴趣,只想要就业,并且,以他的身材和性格,还有不爱出门的体型,竟然能和仙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
胖子的这场恋爱来势凶猛,持续高潮,跌宕起伏不断。间或又有人插足,产生各种纷争,却被甜蜜蜜到粘腻的恋爱氛围掩盖。最后又闹到人尽皆知,成为校级红人。但胖子把争吵拌在饭里吃出蜜里调油的好口感来。他不愿意为自己解释,大家就把他的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甜点,津津有味地反复咀嚼品尝。他就只是淡淡地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最后早早结婚,毕业生娃。
毕业的时候,像时间的一次真假错乱。而你的突然告别,是一场古老悠久的梦。雾里来去,看不分明。因有人把别离当诀别,把交友当托命。深知自己将月光看得太重,以至身陷囹圄时,徒留慨叹“奈此良夜何!”大家都太年轻。但是,年轻真好。
没料到兜兜转转两年后,胖子又和林飞白到了一家公司,成为朝夕间见面的同事。而赵东升和这家公司也有了奇怪的关于红唇、皮裙和双马尾女孩的缘分,在陪林飞白去吃饭的时候,站在福泰酒楼的走廊里,卫衣胸口印着二次元萌妹,扎双马尾。飞扬的金色刘海卷出的弧度,刺啦在空中。
“这天气穿这衣服,不冷吗?”涂抹艳红色口红的嘴唇微启,舌头上抵,装作不经意地吐露出藏刀的话来。“这天气穿这裙子,不冷吗?”赵东升不甘示弱地回击。空气中温度骤降,一种可怕的张力在两人中间撕扯,挤压得剩下两人一言不发。“不冷,很凉快。”王莎缓缓说完,故意把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很长,营造出一种旖旎的感觉。她冷若冰霜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艳丽的笑容。朝赵东升眯着眼睛,扯开一个妖孽的笑,便一扭水蛇腰,走回了包厢。
谁说只有年轻人才可以享受可乐和达美乐披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