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
天灰蒙蒙的,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
今日不适宜耕作,邻人得了空闲,纷纷围在二毛家院中谈天说地。他们原本说着今年的收成,聊着聊着就聊到千里之外了,不知怎么就说起北境前几日又遭契丹人骚扰的事情。
听闻这次契丹并非小打小闹,而是来势汹汹。住在边境的人都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地排着长队,拖家带口地奔赴南方逃亡。就连安平村这种偏僻山村,隔三岔五也能看见一批难民。齐朝派了使臣与契丹谈和,谈了半个月,从一万石粮食、三百匹骏马、三百个美女谈成了两万石粮食、五百匹骏马和五百个美女,总之有什么就送什么,好不容易让契丹撤了兵。
自我出生以来,契丹对齐朝的骚扰就没停过,齐朝也非常争气,从来就没打过胜仗,再加上西夏虎视眈眈,时刻都想着插一脚,齐朝就更加窝囊。久而久之,齐朝再不敢同契丹开战,对于契丹开出的各项条约也是言听计从,还美其名曰是崇尚和平。不过齐朝并非自古以来都这般无能,它以前也是有硬气的时候的,十几年前寇铮尚在朝中时,曾经就能与契丹分庭抗礼。
寇铮是一个犹如神话般的存在,他一生征战三十载,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传言他十五岁便领军对抗契丹,以十万人马大败契丹三十万骑兵,使得契丹三年不敢犯齐朝疆土。只要他镇守边关一日,边关就会多一日的安宁。
只是再闪亮的星星也会有陨落的那天,寇铮十七年前因为战功赫赫,被朝中官员排挤,不得已辞官回了家。从那之后军中再也没有运筹帷幄的大将,与敌国交战屡战屡败,屡败屡不敢战。皇上为求安宁,与邻国割地求和,又将金枝玉叶的公主嫁与单于。见契丹得了好处,西夏吐蕃也争先恐后,隔三差五便骚扰一波边境,边疆百姓苦不堪言。
我自幼就知道寇铮将军的丰功伟绩,虽然不曾见过他的尊容,也不知他驰骋疆场时是怎样一般风采,但心中最仰慕的人非寇铮莫属。
隔壁家的二毛却不这么认为,他说寇铮没有将契丹打得永世不敢来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之处。
二毛是隔壁家的独子,自记事起就与我势不两立,只要是我喜欢的,他必会嗤之以鼻。他还编了首打油诗,一见我便喊:“阿福阿福,心肠歹毒。古有毒妇,今有池露。”
我与二毛相看两相厌,隔三差五便要打上一架,打架对于我们而言就如吃饭一般稀疏平常。我们俩架打得不分上下,有时是我赢,有时是他赢,但他要狡猾一些,每次一有要输的苗头,就会喊我娘的名字,我一慌神便就让他占了上风。
铁柱第一次见我们打架时吓得魂不附体,他向来怯懦,也不敢亲自拉架,于是东奔西走叫了好些邻人来。战斗可没有因为邻人的到来而偃鼓止戈,邻人手忙脚乱地将我们拉开时,二毛的脚还在往空中踢。
自那天以后,娘就不再放任我自由散漫地在林间山野玩闹,还日日强迫我去村中的私塾学习读书认字。私塾中只有我一个女学生,人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也想当有德的女子,但是娘说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
授课的夫子寒窗数十载,日日捧着四书五经,读得人都成了老古板,开口闭口全是之乎者也。他总是摇头晃脑地念着书,一会儿“子曰”一会儿“诗云”的,叫人听得脑瓜子疼。
圣贤之书实在是无趣,夫子摇头晃脑的样子也乏味至极,我一刻也不愿在私塾多呆,只得去央求娘网开一面。
娘往日里温柔贤淑,耳根子也软,就算我闯了滔天大祸,同她撒个娇她便不会再生气了。但关于去私塾这件事,无论我怎样软磨硬泡,她始终不肯退让半步。我只得日日早起晚归,去私塾读些让人头大的圣贤之书。
我一不高兴,二毛便高兴起来。从此之后,他又多了一个无德的名头可以骂我,往日里他骂我的名头可多了,什么悍妇、毒妇、倒霉鬼、灾星之类的词他全都用过。不过我不怎么在意这些,只要我骂他丑,他便还不了口了,他如何也无法说我丑。
自幼我就发现,二毛长得像二婶二叔,铁柱长得像铁婶铁叔,每个人的长相都像爹娘,而我五官体型没有一处与爹娘相似。爹娘身高都不及二婶二叔,可我比二毛小半岁,甚至比还比他高出半个头。为此我缠着爹娘问了许久,他们终于将一切坦白了。
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乐天派,无论面对什么滔天祸事也都是笑嘻嘻的。他笑嘻嘻地告诉我他不是我亲爹,我是拾来的弃儿,而后又笑嘻嘻地说:“世间万物如同树木,展露出来的东西不过一部分,而不为人所见的地方藏着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你看树只看地面上的枝叶茎干便好,不必刨根究底,挖开土壤看树根。这不仅伤人,还徒费力气自寻烦恼。”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一时好奇,竟将爹娘问成了养父母。养育之恩,我觉得抚养之恩还是比生育之恩大些,再加上爹娘也早将我视为己出,因此亲不亲生也没多大关系,我们仍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过几日是我十四岁生辰,可我一点也不想长大。女子十五岁便及笄了,之后就要嫁做人妇,平日里不能回家探望。我不想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不想离开爹娘,但爹娘极为重视这个生辰,说待生辰一过我便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家,应该亭亭玉立,不该再同男孩子日日厮混在一起了。他们还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人靠衣裳马靠鞍,决心去甘县为我置办寻常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