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与他讨论这个问题,“你方才说的,什么人最好打探消息?”
他笑道:“乞儿。无论富贵繁华还是犄角旮旯之地都有乞儿,乞儿既不引人注目,又多不胜数。他们日日穿行于大街小巷,是通风报信,传达讯息的极佳人选。”
我在心中默默记下,又疑问道:“莫非阿启是你的细探?”
“我不过一介草民,何须细探?我是他的恩公。”
李泓蹲下身,将土灰抹在方才穿上的外衫上,原本整洁的外裳瞬间便成了脏兮兮的模样,他又道:“当年他去一个大官的府中偷盗,被府中的护院擒住,是我将他救下的。虽然他被打得瘸了腿,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我皱眉离他远了些,他却招手唤我:“书童,过来。”
我只得走到他身侧,问道:“你如何能从大官家中救下一个小毛贼?”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那个大官是我爹。”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开口,对于他爹的事情也只字不提。
李泓有时就与赵延和一样,说话只说一半,直叫听者急得抓耳挠心,他们却如没事人一般。我忿忿地想,若是李泓与赵延和一起说起话来,不知是谁要急死谁。
许多事明明与赵延和没有一丝半毫关系,我却总拐弯抹角地想起他来。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无恙,可有片刻思念过我。
前方便是西京的城门,我驻足不前。心中忽然忐忑万分,宛如骑着飞驰的骏马于悬崖之前,崖边大雾茫茫,对岸依稀可见纵身一跃,或许能够跃至彼岸,又或许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我心心念念要探寻真相,如今还未至汴京,便已经心生恐惧。
有人策马扬鞭从我身旁疾驰而过,马蹄声声作响。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站在路中间,连忙退至一旁,李泓不见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我暗自握紧双拳,起身往西京城中走去。
虽值黄昏,街上依然是一派车水马龙,人潮如织的景象。道路直直向外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沿街布满店铺,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小贩临街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不时有名门子弟着锦衣玉袍骑高头大马从街道上穿过,夫人们则坐了小轿,只掀起窗帘一角去看这花锦世界。
这里与甘镇相比宛如两个世界,我只四处张望着,也不知该往哪边去。
方才那个打马而过的公子哥回头,轻佻地笑道:“小娘子要往何处去?”
我仰头看着他,“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骑着马晃晃荡荡地向前几步,直走到我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小娘子东张西望,脚下却不动,想来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好心想带你一程,小娘子莫要不识抬举。”
他的马头就在我身前,距我不过一步之隔,我后退几步,略愠怒地看着他道:“大可不必。”
他翻身下马,上下打量我一番,又笑道:“小娘子不必紧张,我并非恶人。”
并非恶人?只怕也并非良善之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后退几步,拔腿便跑。
那人哈哈直笑,并不追上来。
我不知拐进了哪条巷道,角落中忽然蹿出一个人来。
我认得那人的脸,正是阿启。
他将手上的衣服递给我道:“鸿哥有事要办,让我将你送到汴京。姑娘委屈委屈,将这件衣服套上吧。”
他给我的是一件打满补丁的衣裳,看起来破烂不堪,像是寻常乞丐的服饰。扮作叫花子不惹眼,即使是在街上走也没人会多看,我了然,连声朝他道谢。
他摆摆手,背过身去。
我顾不得其他,随意将破布衣裳套在衣服之外,又端了他的破碗。
阿启拄着拐杖往前走,我步步紧跟着他,直走到一处嘈杂的房屋边。那房屋中不断有人来来往往,有人大声喧哗,我隐约听见有人喊着“买大”、“定离手”。
阿启笑了笑,说道:“那是赌坊。”他径自往屋边的小路走去,我快步跟上。
他在一处空地前停住脚步,空地上歪七扭八地躺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还有两人为了抢一个馒头正扭作一团。
旁边的人置若罔闻,看都没有多看一眼。阿启也不管,指着最角落的那块地同我说:“今夜你就姑且在此凑合一下。”
那片空地上一无所有,甚至连半根杂草都没有。我略迟疑地问:“你可知道李泓去了哪?”
阿启叹了口气,说道:“泓哥回家了。”
“回家?”可他不是独自在道观住了三年吗?若他有家,又为何三年都孤身一人在外?
“说是家,实则只有一片狼藉。”
我有些意外:“为何?”
不止是我,连阿启也有些意外:“泓哥说你是未来嫂嫂,你竟不知道吗?”
我对于李泓的赖皮话早已毫无波澜,叹了口气:“他总是胡说八道。”
阿启扼首叹息,在我身旁坐下:“嫂嫂莫要负了鸿哥的一片真心才是,他虽然看起来桀骜不驯,实则心地善良。”
我不言语,他又说道:“这些年他过得太苦了,若是有一个人能日日陪在他身旁,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疑惑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方才那两人仍未决出胜负,此时又骂骂咧咧地叫嚷起来。阿启忽然拾了颗石子朝那两个人砸去,又吼道:“打就打,吵什么?”
只一刹那,那两人都噤了声,安分地坐在一旁。
阿启又转身面向我:“泓哥没同你讲,想来是不愿意你担心。既然如此,我也不该多嘴。嫂嫂早些休息,在这里没人敢打搅你。”
他说罢便起身走了。
方才那群人好奇地打量我,我也看向他们,他们嘴中议论纷纷,但没有人靠近我半步。
直至夜幕降临阿启也没回来,我独自靠在墙边望着月亮发呆。
今日的月亮又圆又亮,如发光的轮盘,照得满地清亮。听说月亮中住着嫦娥与吴刚,嫦娥日日在广寒宫中思念千里之外的爱人,吴刚日日重复无休无止而又毫无意义的事。
我一点也不喜欢月亮的故事,思念与无能为力都一样,令人牵肠挂肚却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