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乱中罗淼儿身形动了动,她快步朝人潮走去,面如土色,似乎正忧虑皇上的伤势。可我知道她并不是为此时烦忧,方才她手微动时,袖中闪过一道银光,分明是藏有利器。
高台防卫森严,并不准旁人接近,换在往常,侍卫早就将她诛杀了。今日或许是事出突然,直到罗淼儿走到皇后身侧,朝她高高地举起匕首,太监才惊呼道:“有刺客!护驾!”
御前侍卫眼疾手快,尖细的话音还未落,便提刀朝罗淼儿而去。人潮骚乱,御前侍卫与皇后之间隔了一个皇帝,他又不敢直接从皇上身上跨过去,也不敢用轻功从皇上头上飞过去,只得闪身绕过皇上,直冲罗淼儿而去。
罗淼儿凄厉地喊道:“皇后娘娘,我如您所愿,你为何还不愿意放过他?”她用尽全力举起匕首,直直向下插去。刀尖没入血肉,鲜血四溅,却没插入皇后的身后,而是赵延和的手臂。赵延和从她身后绕过,生生地用血肉之躯挡下了这一刀。
我惊得瞪大双眼,上前一步就要查看赵延和的伤势,忽觉衣袖被人拉住。回头望去,赵承柘轻飘飘地说道:“本王让你来看戏,可没让你去演戏。”刺客的目标是他的母亲,他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忧色,只捻了块糕点细细地咀嚼,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我心中挂念着赵延和的伤势,又不敢贸然行动,只得在原地站定,伸长脖子去瞧赵延和的伤势。匕首插入他的手臂,又从下方穿过,他却只是皱了皱眉。趁着罗淼儿呆愣的瞬间,他迅速用没受伤的手拔出匕首,反手抵在罗淼儿脖颈间。
一道刀光闪过,鲜血四处喷溅,罗淼儿的身形一顿,嘴唇微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木然地看向前方,随即轰然倒下。御前侍卫站在她身后,手中的剑还未收入鞘中,血顺着剑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赵延和将匕首交到太监手中,皇帝抬起眼皮瞧着这场横生的变故,眼中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用手绢擦拭干净嘴角的血迹,便由宫女太监搀扶着做回椅上。皇后受了惊吓,被宫女搀回了慈元殿。
赵延和的身上沾满了血污,他的血与罗淼儿的血混杂在一起,一袭红衣染了血色,看起来更加暗沉。他脸色清灰,被侍卫抬上担架,太医一路小跑地跟着侍卫出了门。
罗淼儿的父亲罗文为朝中的轻车都尉,身形矮小,一副怯懦的模样,此时抖得如同箩筛,被皇上的亲卫架住跪在殿中。
皇上张口,声音比方才苍老了几分:“罗文,你给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若亲友出了大事,想要活命就得大义灭亲,与自己撇清关系。我本以为罗文胆小,定不会俯首认罪。谁料罗文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分惧色:“小女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微臣甘愿以死谢罪。”
太子怒道:“子不教父之过,你当然该死。”
“微臣还有几句话想说,求陛下听完再做定夺。”
“说。”
罗文问道:“陛下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皇上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并未开口。
罗文环顾四周,朗声道:“今日不仅是皇后的寿辰,还是边关数十万将士的忌日。”
殿中众人的脸色各异,对视纷纷,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皇上的神色未变,他不做声,罗文又说道:“边疆将士出生入死,誓死捍卫我大齐疆土与百姓。他们原是孩童的父亲,是老妪的儿子,是妻子的依靠,着上一身戎装,便舍弃安逸,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他们不知此生能否再见亲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归来,但他们仍未退缩,这是为何?”
议论声四起,太子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是齐朝的子民,保卫大齐疆土便是他们的责任,岂是怕死就能退缩的?”
罗文坦然地起身站在殿中:“于他们而言,破阵杀敌并非徭役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而是他们想用自己的勇猛无畏守护家人的一世长宁,捍卫齐朝的万世太平。为国捐躯是无上光荣,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是死得其所,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百姓尚能如此,居高位者却做不到。”
皇上脸上隐约有了怒色:“枉议朝政,你真是胆大包天。
“陛下,微臣所言非虚。就在昨日,微臣找到了十八年前朝中有人里通外敌的证据。”
话一说出,众人大惊,皆面面相觑。见皇后遇刺都云淡风轻的赵承柘脸上也多了几分惊诧,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罗文。
我也有些惊讶,十八年前寇铮打了生平最大的败仗,伤亡惨重。民间说书人对于寇铮津津乐道,对于这场争议最大的败仗却闭口不提,我原以为是传奇故事更吸引人,现在想来,应是这场战事涉及的太多,不能为人提起。
皇上又咳嗽几声,轻声说了句话。他身旁的公公立刻走下来,朝罗文说道:“还请罗大人将所说的证物呈上来,陛下自会定夺。”
罗文摇了摇头:“微臣失职,今日出门时才发现证据被小女偷走,不知给了谁。”
底下议论声更大,一个身着官服,精神矍铄的老者起身,朝皇上拱手道:“陛下,罗都尉入朝为官二十载,一直兢兢业业并无差错,想来这次也是受贼人蒙蔽,一时糊涂才酿成大错。行刺的贼女已死,臣恳请陛下饶罗都尉一命。”
他一开口,不少人起身上前,都在为罗文求情。上前的人越多,皇上的脸色越差,他身体猛地向前倾去,一口血又吐了出来。
皇上的身体本就如秋风中的落叶,又怒火中烧,再也支撑不住,将罗文打入天牢后便回了殿。
太子阴鸷的眼神落在罗文身上,罗文并不躲闪,正对上太子的眼神。太子周身散发的戾气愈重,他一甩袖摆便出了殿。太子一走,在座的官员们也离座,三三两两地结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