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朝节是西梁国一年中最为热闹的一日,尤其到了晚上,京都内各处的烟花更是吸引着百姓们前去观赏。
在这样一片喧闹之中,连巡夜的差役都比平日里松懈了许多,作为京都守卫曹岩今日应该是和另一个兄弟一起巡夜,结果两个人还没走几步,同僚就借故开溜,留下曹岩一个人巡夜。这一日过节,最热闹的城北自然有兵力更多的守卫,城西是达官贵人们的居所,一般的确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曹岩拎着灯笼手搭在刀柄上顶着夜风快步行走,也打着尽快巡夜结束,去寻同僚喝一杯的心思。
“走水了,沈将军府走水了!”
“快救火啊!”
曹岩听到这样的呼喊声心里一惊,快步向沈府跑过去,这一片居住的都是高门大户,每一户之间离得距离都很远,取水救火困难,更何况各家府这会儿主子都去了园子里过节,只留下看家的奴仆,这么多声呼救都没几个人凑过来。曹岩一把拽住了拎着一桶水的打更人,看着颤颤巍巍的老者白色的胡须都沾上了灰黑。
“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小人打更至此处,看到沈将军家走了水,只是此处各家门户都关门闭户取水不便,眼见这火是越烧越大。”
打更人虽是天天敲着棒子喊小心火烛,平日里见到的顶多就是火星子,哪成想拐到这里来见到这样一场大火,烧的还是贵人的屋子,吓得魂不附体。
“你在这边打更,就没有什么其他动静?”
每门宅院之间隔得虽远,但这样的热闹日子里这样大的火势烧起来之前怎么会没有丁点察觉,曹岩心中觉得不妥,可看着打更人吓坏了只敢摇头的样子话都说不清楚,只得把心里的不妥先搁置下来,急急忙忙的招呼周边的人一起取水救火。
有了京都守卫的加入,刚刚还在犹豫之间的各家家丁们也都纷纷的加入了救火的队伍之中,曹岩找了腿快的小子去守卫营禀报此事,但直到大火已经逐渐被他们扑灭,浩浩荡荡的人马才出现,把整个沈府围的水泄不通。
曹岩看着来人的打扮心里一惊,他明明令下面的人去找京都守卫营的人,怎么来的是陛下的亲兵,领头的人分明是宦官打扮,腰上别着一块明晃晃的令牌。
“是谁发现了沈府大火?”
“是卑职,这位大人,火势已经控制住了,您看是不是先进入火场救人出来,我刚跟附近的家丁打听了,今年沈府的人并未去参加园子里的圣朝节集会,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救火闹腾腾这一阵子,没有看到一个沈家的家丁从火场当中呼救或者跑出来,曹岩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至少这绝不可能是一场意外的大火。
“咱家是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今日之事曹大人有功了,剩下的交给咱家便可。”
“可……”
曹岩一心向武,京都守卫营里多的是富家子弟为了混份资历才加入其中,他父亲是个书生,原本是不同意他弃文从武的。可曹岩认为,唯有从武才能保家卫国。只可惜他父亲拖尽了关系,把他放在了稳妥又没有什么大事的京都守卫营里。曹岩自己则一心向往着成为沈将军这样的大将军,他很多年前就听过沈将军单骑取敌将首籍,将倭寇清退边界三百里的故事。现在他崇敬的英雄在这场大火里生死未卜,而面前这位大太监的态度似乎并不着急。
“曹大人莫不是怕咱家沾了你的功劳?”
“不不不,只是守卫京都是我们京都守卫营的责任,今日轮我当值,职责所在,实在不便这样离开。”
穿着一身深绿官袍的管事太监似笑非笑的瞥了曹岩一眼。
“曹大人要跟着我们一起进去,咱家没什么意见,只是敬告曹大人一句,有些事情莫要沾染的好。”
曹岩是个直性子的人,但他不蠢,身边一起的同僚们多有家里是京都豪门大族的,对于朝堂上的局势他也略知一二。如今圣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却正当壮年,因此圣人对于太子的行事作风已颇为不满,又轻信宦官方士之言,如今太子一脉在朝堂上面已经开始受到打压。沈将军与太子师出同门,前些日子也遭到了圣人的申饬,同僚们今早聊起时,还说沈将军因此伤了面子才不愿意参加圣朝节的集会。
可今日这场大火蹊跷之处太多,曹岩深知以自己的性格若是此刻真的转身走掉,他恐怕一生的都良心难安。
他脸上堆起对着上官惯有的献媚笑容,朝着总管太监行揖礼。
“大人的指点卑职清楚,只是想请大人行个方便,也让我回营里了跟上官好交差。”
他当值时身上没带什么银钱,只有些散碎银两,本来打算巡夜后寻同僚去喝上几杯,身上唯有一块祖传的玉佩成色极佳,曹岩想也没想的解下来不动声色的递到总管太监的手上。
总管太监借着火光看了眼手里的玉佩一眼,朝着曹岩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咱家也不是要坏规矩的人,曹大人便和我们一起进去吧。”
沈将军府邸并不大,即便被大火烧的只剩下空架子,也看得出布置的相当精巧,有些地方还有火苗在燃烧着,一股呛人的炭烧味道熏得人难受。曹岩跟在总管太监后一步向里走,心却一步步向下沉,打更人每半个时辰就会经过一次,什么样的大火能在半个时辰内就将里里外外烧得这样干净?
院子里摆着的几盆睡莲被挪走了,一具具烧焦了的尸体就被摆在这里,有一个瞧着也是太监打扮的年轻人执着笔站在尸体边一个个查看,对上了就在手里的名录里勾画一笔。而其余的御林军则来来回回的在大火还未燃尽的火场里穿梭,有的拉出来的是尸体,有的则是不知装了什么箱子。
这场面比起是在大火上后,倒更像是在抄家。
曹岩被这尸体烧焦的味道熏的恶心,他一旁的太监总管看起来则毫不在意这些味道,一直到年轻人拿着的名录放到他面前的时候才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少了两个人?让御林军接着找。”
“大人,整个宅邸里里外外都翻了几遍了,只有沈家大小姐和伺候她的一个婆子的尸体没找到,会不会?”
曹岩就眼看着刚刚一直没什么大动作的太监总管一脚踹翻了面前的亲兵,攥紧了拳头半晌之后,侧过头跟站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说话。
“随便抹去一个小丫头的名字顶上,婆子就随便从死囚犯里拖出来一个,先交了差再说。”说罢转身看向了曹岩,“找个死囚犯的事情,对曹大人来说不难吧?”
曹岩心里清楚对方并非非要让自己办这件事情,不过是想把他也纠缠其中,以防他管不住嘴巴,于是他立刻知趣地点了点头。
“大人有需要,卑职当效犬马之劳。”
“很好,咱家今日的事已经办妥了,沈家大火乃是意外所致,可惜一家二十三口人命在这么好的一天没了。如此我便要去向圣上复命了,守卫营那边?”
“自然跟您是一样的说法。”
“如此甚好,沈家让一把火烧得差不多了,若曹大人有想要拿走的东西,便随意吧,咱家先回宫复命了。”
太监总管用马车拉走了所有的尸体还有几个箱子,实在让曹岩不得不猜测对方本就是为此而来。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大批人马之后,曹岩一个人拿着灯笼心情沉重地走在沈府的废墟之上,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沈将军绝不应该毙命于一场大火之中。
走在池塘边时,他突然听到了一点响动。
“谁在哪里?!”
曹岩下意识的握紧刀柄,凑到池塘边查看时发现有一个芦苇管露在外面,他弯下腰猛的一抓将整个人从池塘里抓出来甩到一边,才发现是个浑身湿漉漉抱着一柄刀的婆子,从面容看大概有三四十岁。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这府里的人吗?”
跪在地上浑身湿透的婆子并没有用刀自保,而是一边磕着头一边费劲地发出一点声响来指指自己的嘴。
“你,不会说话?”
看着狼狈的婆子不断的点头,浑身在这样的秋日里瑟瑟发抖的样子,曹岩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他想,今日的大火让他遇到了,这个人也让他遇着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莫要出声,他们此刻还未走远,等后半夜了我带你出去。”
曹岩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婆子身上,没来由的叹了口气,若是能再早来一刻钟,兴许还能救出几条人命来。
沈家的大火并没有影响城西圣朝节集会的热闹,在最后一片烟花照亮夜空之后,园子里聚集着的百姓才四散而去,一时间又是一片的人声鼎沸。
而达官贵人们自是已在园子里找好了住处,不用再在夜色里赶路归家。李家独子李浅曜在跟父母问过安后,看似老老实实的回了自己的房间,转过头就从窗户溜了出去,在房顶上面疾步而行,在一家茶社上停下脚步。
刚把脑袋从窗户里探进去,闻到的并非是往常的那股幽香,而是一股浓重的药味。
“付老板,我是来讨我的生辰礼物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房间内坐着的女人合上了手中的账本,朝着床榻指了指。
“有人托付给我的,你要的兵谱给你找到了,三日后再来取,今日园子里人多口杂,无事就快点回去吧。”
李浅曜应了一声,目光还落在床榻的纱帘下躺着的人身影上,他半年前误打误撞地认识了锦绣茶社的老板,父母一向管束他管得很严,这段日子更是如此连门都让他少出天天在家里知乎者也的背书。十五岁的少年正是关不住的时候,好不容易从父母的约束之下溜了出来,怎么肯轻易回去?况且他除了知道付老板是锦绣茶社的老板,能够提供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以外,连他的真名都不得而知,又怎能不勾起李浅曜的好奇心。
“该不会是房里藏了个男人,刚好让我撞上吧?”
李浅曜大摇大摆的进到房间里,边玩笑着边拉开了纱帘,付老板并未阻止他,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就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床上躺着的并不是什么男子,而是一个看起来身量很小的小丫头,还扎着两个小啾啾,脸蛋圆圆的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只是眉头紧锁一副睡不安稳的样子,额角似乎还有伤。
“那你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
付老板却在笑意里开了口,将一把钥匙交到李浅曜手里。
“她受了无妄之灾,年纪小小的受这般惊吓恐怕会对记忆有影响,我打算去趟大漠为她寻一种草药,在这期间,李公子帮我照顾她如何?”
“我?付老板可是在说笑,我带这么个小丫头回去如何和爹娘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