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西梁国传统男子十五便可以定亲了,李浅曜生在圣朝节这一日,今日正好十五,席间便有有女儿的人家打听他的婚娶事宜。李浅曜不耐烦极了,可他是李家独子,日后家里的生意都要交给他打理,再不耐烦也得笑脸相迎。
李浅曜对那些涂脂抹粉没事就要吟上两句诗的姑娘家实在没什么兴趣,不如他的兵书好看,有这功夫他还不如拉上黎沫去城郊打猎。
所以在他眼里这天底下的姑娘都是麻烦事儿——付老板是个例外,那是因为他根本不了解付老板,跟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都会被她套走。这会儿人要扔个大活人给自己,李浅曜可不敢接。更何况他父母经商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连采买下人都要知根知底整家整户地买进来,又怎么可能让他带一个不知来历的小丫头回去呢?
“李公子也言之有理,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你上次让我帮你寻的阵法书,唉,也确实是不好找啊。”
付老板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来,只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又翻看起她的账本来。
李浅曜坐在踏花凳上思考了良久,最终还是想要阵法书的心情占了上风,男儿家总有颗善战场杀敌或是浪荡江湖的心,只是他爹娘总是拘束着他不准他参军入伍。
“你要我照顾她,总得告诉我她姓甚名谁吧?这样小的丫头能遭什么无妄之灾,别是仇家追杀……”
付老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让李浅曜心中疑惑。
“若要说是仇家追杀,倒也不是仇家,不过如今应该没有人会找她了。李公子,这儿的钥匙我给了你,三日之内你若是不把人带回去,我便只能带着她一起去大漠了,只是这路途遥远,不知这小丫头娇弱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
李浅曜的目光落在躺在床榻之上的小丫头脸上,小脸上此刻眉头还紧紧的皱着,看来睡得极不安稳。从西梁国到大漠路途遥远不说,中途还有倭寇流民和强盗,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这么一个小丫头要经历这样的一趟路程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苦。
不过就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而已,能牵连什么大事呢?
“那我就帮付老板这个忙了,不过阵法书的事情,还得您多费心。”
“这是自然,三日后定当与兵法书一起呈上。”
李浅曜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这语气分明是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却故意设了这么个埋伏等着自己向里跳。
“我先回去了,三日之后我来接她。”
李浅曜决心不在这里逗留,重新从窗口爬出去翻上屋顶,伸手皎洁的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当中,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安稳的睡眠之中。
可这一夜的京都并不安稳。
沈将军府大火的事情很快借由从集会上回来的百姓之口四散开来,沈将军一生戎马,也是近几年才从边疆调回到都内,在百姓当中很受尊敬。在这样一个热闹的节日里,一家几十条性命葬身于一场大火之中,如何让人不唏嘘感慨。
百姓是惋惜,上位者却在仔细的检查收缴来的东西。
圣人的寝宫之中摆着一个炼丹炉,贴身服侍的除了一个大太监之外,还有一个道士打扮的白净少年。此刻圣人斜靠在床榻之上,随手翻着从沈将军府邸里抄来的东西,一个发狠全都丢到了地上。
“这沈言卿好大的胆子,朕给他兵权是让他替朕守边疆抵御外敌的,他居然敢与外敌私通!”
那个小道士白净的双手搭在圣上的肩膀上轻轻揉捏,轻言轻语的劝慰。
“如今沈家意外大火,可见老天也是站在圣上这一方的,没人能撼动您的位置。”
黎之泉被他揉捏的妥帖,眉宇间的怒气果然减少了不少,摆了摆手让跪在地上的太监总管站起来。
“这场大火来得倒是及时,确认沈家没有活口了?”
总管太监低眉顺眼的答是,心里却忐忑难安,只得自己安慰自己,一个婆子和一个小姑娘,就算是逃脱了,只要沈将军被治了罪,孤儿寡母的也无以为生,更翻不出风浪来。
“只是……”
“只是什么?”
总管太监后背全是冷汗,但只要一想起二皇子允诺的财富和荣华,又看了一眼站在圣人身后贴身服侍的大太监——自己虽是总管太监,可大太监才是圣人最信赖的人,自己永远也迈不过去,又摇了摇牙,跪在地上将一封密折奉上。
“沈将军府的大火烧的厉害,只有封存在书房铁匣子中的书信完好无损外,这一封……这一封奴才没让下面的人碰,亲自收起来的。”
“什么?”
黎之泉拿过总管太监手里的密折翻起来,里面的内容却立刻令他火冒三丈,如果说沈言卿通外敌令他感到震怒,那这封密信中的内容就令他感到心寒。
太子黎弘芎乃是他与发妻年少时所得的长子,从小由自己悉心教养,若说太子隐隐有夺权之意他尚且还能理解,毕竟他所立之地即便他自己无此心他身边那些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太子若软弱无能更不能将这天下交付于他。可黎弘芎怎么能为了夺权私通外敌,东羌国与西梁国乃是井水不如河水的对立关系,两国连年征战不断,前些年东羌国更是联络罗织等小国大举侵犯西梁国的边域小镇,搞得民不聊生血流成河。他不能相信自己的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这笔记他分明认得,落款上的印章也是太子无误。
这已经触及到他所能容忍的底线。
“圣上饶命……”
“去东宫请太子爷过来,朕倒要问问他,这天下究竟归谁所有?”
“圣上,太子爷昨日去了城西的园子主持圣朝节的集会,今夜并未回宫……”总管太监眼看着圣上的脸色越来越差,连连的在地上磕头请罪,“奴才这就派人去请…请太子爷回宫。”
“滚。”
偌大的寝宫此刻变得安安静静,只有丹炉外还飘着缕缕青烟,皇帝气的狠了,靠在软榻上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窗外已经翻起了鱼肚白,好好的一个圣朝节,本是打算好好将国师传授的修身之术练习一番,没想到却从沈家搜出这样的消息了。黎之泉对沈言卿是有猜忌不假,可他还未料到他的沈大将军竟有如此胆量,不仅联合太子夺权,还敢教唆太子与外敌勾结。
怪不得老天都看不下去,让他在圣朝节这一日全家陨命于一场大火之中。
“昭儿,你觉得沈家是一场大火,真是意外吗?”
被他唤作昭儿的道士此刻就靠在软榻底下,给皇帝揉捏着小腿,比起宫女稍大些的力道刚刚合适,说话的语气也一直都如此轻柔。
“不论是否是意外,沈将军对圣上不忠是事实,这一场意外与圣上又有什么坏处呢?”
黎之泉闭目养神,轻轻叹了口气。
“朕记得他得武状元的时候,与芎儿一道参加皇家狩猎,两个人扬鞭策马斩获颇丰,两个人一同举着一头老虎敬献给朕,一晃眼就这么些年了。”
他仿佛还能记起那时候的画面,沈言卿比黎弘芎小上好几岁,两个人却一见如故,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在那一年的秋授中拔得头筹,自己当时还想他有左如亮这位良将,太子有沈言卿这个忠臣,西梁国便不必担忧东羌国的连年骚扰。
“圣上您累了,吃一颗师父为您制好的丹药吧。”
黎之泉闭着眼吃下了杨昭递过来的丹药,等他用手帕为自己擦拭了嘴角之后,轻轻地拍了拍杨昭的头顶。
“昭儿,等太子来了,你便去后殿等候,传你了再出来。”
“是,昭儿明白。”
黎弘芎因主持集会的事情劳累了几日,等集会大部分人潮散去之后还要操心着跟各部分的守卫首领确认好百姓疏散安置,这样一场大型的集会活动总是要付出许多心力。等到能歇下来的时候反而也不困了,太子妃付碧君心疼夫君,帮他煮了一碗莲子银耳羹,两个人在准备好的寝室中你一言我一语的消磨着时间。
“沈将军并未参加今日的集会,乃是因为家中幼女身体不适,阿茵是个活泼的丫头,要是只把她一人放在家中肯定不依,干脆整家人都没有来。”
黎弘芎没什么胃口,银耳羹只吃了两口便放在了一边,闻言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老来得女,就这一个宝贝孩子,是疼的紧。若不是圣人疑心我与他图谋……唉,倒想讨来阿茵做儿媳妇。”
付碧君知道夫君的伤心事,自然不愿意提起,故意笑着绕开了这个话题。
“你想讨也得看沈夫人是否愿意,那日在左将军的府上,我看她很喜欢黎沫那孩子,问了生辰又夸了几句好样貌好脾气。”
黎沫是黎弘芎的侄子,却是一众侄子当中最不受关注的,不仅是不受圣上的关注,连他父亲也嫌弃他母亲是卑贱的奴隶,是自己一次酒后不小心犯下的污点,向来将他视为无物。
“这小子倒是运气好,左将军喜欢他招来当徒弟,沈夫人也喜欢他。你若看着他也好,便当了这个红娘牵了线,他唯一的女儿,嫁个清闲王爷倒是好事。”
付碧君便笑他心急。
“阿茵今年才十岁,黎沫大点也才十五,便是要定亲也得再过两年,你做人叔叔的倒比人亲生父母还着急。”
谁知道黎弘芎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云儿要是还在我们身边,也该有孩子了吧。”
提及难以说出口的伤心事,付碧君拿起手帕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十五岁那年因病去世的女儿一直是她心口的一道伤痕,伸手攥住了黎弘芎的手。
“云儿若还活着,如今也有二十四五岁了,是早该嫁人生子了。”
黎弘芎像是被惊醒了一般,伸手拍了拍妻子的后背。
“罢了,云儿也不愿我们伤心,不提这些事情了,今日休沐一日,和衣躺躺吧。”
两人刚刚在床榻上躺下,便听见外面一阵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黎弘芎率先站起了身,便听见外面他带来的亲卫报告。
“主子,圣人身边的总管太监请您入宫一趟,说圣人有急事相见。”
“为何事?”
说话间房间门就已经被打开了,总管太监朝着太子一行礼,语气却甚不客气。
“太子爷,辛苦您走一趟吧,奴才如何得知圣人的心意呢。”
黎弘芎向来对父亲身边的方士与宦官不假辞色,闻言冷战一声,甩了甩袖子。
“我以为你们这些阉人,靠的就是曲意奉承为生呢。”
然后让一边的侍卫整理了衣冠,阔步的走向了马车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