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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惊错春意

对杜允唐,毓婉并没有过于在意,只是隐约觉得他的相貌还算堂堂,举止风流不羁,印象不算太坏。她不慌不忙收回视线又与黎雪梅交耳低语起来,说没到两句话,听得有人招呼雪梅:“三妹,过来。”

黎雪梅见大哥正在招呼自己,笑着拉起佟毓婉,毓婉挣扎并不想去,雪梅不肯放手硬是将她一路拖过去,直走到周霆琛、杜允唐和黎绍峰中间才停住脚步。

黎绍峰第一次见佟毓婉,对眼前这位小姐似乎很感兴趣:“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见大哥有兴趣,黎雪梅笑得花枝乱颤:“大哥,这位漂亮的小姐是我的同学,佟毓婉。”说完又刻意在黎绍峰眼前摆摆手,“大哥,眼睛可不要只盯着毓婉看,也分些给我吧。”黎绍峰将她调皮的手掌拍掉,向佟毓婉点头示意:“原来是三妹的同学,也是学画的?”

佟毓婉矜持的点点头,视线刻意避开周霆琛冰冷注视:“是,和雪梅在圣约翰院学了几年的油画。”

站在黎绍峰对面的杜允唐正啜了口酒,听得佟毓婉的名字眉头不耐皱了皱,他端着手中高脚杯循黎绍峰动作望过去,见是一青涩尚未长成的身量,心头一冷。

连日来凌宝珠在他耳边反复嘀咕佟毓婉三个字不下百余次,又说什么贤淑良德,品格端正,杜允唐想想便知道又是母亲从哪里寻来的极为无趣的旧家女子。他早一口拒绝了母亲,又怎会发出请柬邀请佟毓婉前来,此刻佟毓婉能站在这里,必定是母亲一手安排的结果。

他低头打量她瘦削背影,嘴角带着十分不屑:“没想到,佟大学士家的千金也能赏光莅临,舍下简直蓬荜生辉了。”

今日佟毓婉并没有绑着学生辫子,一头及腰的青丝披散开来,头顶绑了同色绉纱的发带将发丝固定在耳后,耳边是与旗袍纽襻同款的珍珠耳环,白白的一颗,正摇曳在黑发中间,隐隐撩拨着有心人的目光。

毓婉听得这句讽刺惊异回头,长长的头发划了一道弧线正拂过杜允唐的胸前,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使得杜允唐愣了一下,刹那抬头,正迎上佟毓婉清澈的目光。

略嫌粉嫩的面庞甚至还展现不出妩媚,眼底蕴满青涩到心底的稚嫩。杜允唐心底不耐的冷笑,看来母亲果真是真动了念头想让他成家了,连这样还没长成的奶娃娃也能寻来妄图绑住他,果然好笑。

佟毓婉见杜允唐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隐藏鄙夷,心中也落下些许芥蒂,她扯了扯黎雪梅的胳膊,雪梅的视线在杜允唐和毓婉两人身上荡了下就已经明白了。与黎绍峰又闲话几句和毓婉重新回到原来的座位。

黎绍峰虽然刚刚回来,耳边也略听过三妹提过佟毓婉和杜允唐的事,含笑睨了眼杜允唐:“允唐,未婚妻都来了,还不快点去陪?”

杜允唐的心思从来不避讳身边两位好友,见黎绍峰奚落自己当下表明心意:“天地良心,我心早有所属,这位佟家大小姐我可消受不起,若兄弟们有意追求,我愿成人之美。”

一句话说得黎绍峰也跟着笑起来:“大概也只有你才敢将父母看中的女子送与他人,你不怕你们家太太……”说罢,手势比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杜允唐故作惊慌不已的表情随后又哈哈大笑:“我家太太做这个动作不下百余次了,你见她哪次真的动手过?做多了,我反而不知道怕了。”

杜允唐母亲凌宝珠当年也是江苏巡抚部院提督的亲女,光绪二十四年,康有为与一干同僚在京城支持光绪帝变法,同年戊戌政变,慈禧太后将变法之人擒拿审判,康有为得幸逃出,变法失败后的康有为南下在上海组织强学分会,杜瑞达就是当年那届强学会其中一员,暗地支持变法的凌提督对这个年少有为的青年行事思想颇为欣赏,愿将亲女许配给他,助他飞黄腾达,杜瑞达推脱不过,只能允了。

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却多年不曾生育子女。本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想法,杜瑞达奉家严之命纳表妹翠琳为妾,后诞育长子允威。至此凌宝珠才知道,原来杜瑞达早在少年时与表妹翠琳私定终生,之所以迎娶自己只为自家父亲头顶的三眼花翎和背后的势力倚靠。

凌宝珠嫁入杜家十几年并未生育,反被姨太太翠琳抢得头功,始终是凌宝珠难去的一块心病。杜允唐的降生使得凌宝珠重新支撑起腰杆,在杜家越发肆意嚣张,动辄就以言语动作逼迫翠琳母子知守本分,反身又倾尽所有宠爱独子只为求个养老保靠。杜允唐恰是在此诡异环境中养成纨绔性格,家中紧窒气氛需以轻佻缓解,他就做足了样子哄母亲开心,时而久了,自然而然就不知道正经二字该由哪几笔写成了。

黎绍峰听得杜允唐的嘲讽也掩了嘴笑:“怎么你家太太与我家太太都是一样的?我家太太此次特地叮嘱管家,若不能把我带回来,她就死在黎家门口,让我后悔终生。”

杜允唐耸肩:“大约,死是女人所能使出的最为容易的逼迫手段了,最能用这招来威胁丈夫儿子的。”

两人还在一旁调笑,周瑞琛不知为何脸色阴冷,连理由也不说一句就转身快步离开。杜允唐怔怔片刻,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黎绍峰上前追了两步被杜允唐叫住:“别追了,咱们恐怕又不知不觉惹到他了。”

黎绍峰不懂杜允唐话里意思,疑惑的看看他,杜允唐将手中葡萄酒抿了抿皱眉:“今天这酒怎么这么难喝?看什么?你忘记霆琛母亲是上吊自杀的?咱们说什么自杀,威胁之类的话,他自然心中是难受的。”

舞会进行过半,也不见周霆琛重新归来,佟毓婉一边心不在焉的和黎雪梅说笑,一边目光总不经意落在门口。

杜家管家匆忙入内,在一旁沙发上落座的杜允唐耳边说了些什么,杜允唐神色一变,拍了黎绍峰肩膀示意后快步随管家离开,黎绍峰随即脸色一暗。

本来好好的兄弟三人,片刻间,只剩下黎绍峰独自坐在那儿无聊了,黎雪梅和佟毓婉商量一下,两人一同走过去陪同黎绍峰聊天。风度翩翩的黎绍峰给佟毓婉留下的印象异常良好,态度温文尔雅,语速也极慢,想来正因为他个性温润,所以才能与那个不懂礼貌的杜允唐和冰冷入骨的周霆琛成为朋友。

“杜允唐对旧式女子并不感兴趣,只爱那新进的。”黎绍峰有意无意的闲聊也让毓婉多少知道了杜允唐的喜好,暗暗庆幸杜允唐并不喜欢自己,如此一来庚帖应该会退还的更加容易。

憋闷的舞会使得佟毓婉如玩偶般维持假笑一整晚,舞会结束后她仅仅取了一点点糕点果腹,可惜吃得并不香甜。总算熬到了宴会中场休息,凌宝珠才从外姗姗而归,远远见了黎雪梅先是笑笑示意,“雪梅,你也来了?”随即发现黎雪梅身边的佟毓婉,凌厉双眼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你是,佟小姐吧?”

佟毓婉落落大方与她施礼:“杜伯母好,我是佟毓婉,伯母叫我毓婉就行。”

凌宝珠与佟毓婉仿佛是一见如故般,见得她举止端庄不愧是知书达礼的世家出来的女儿,心中喜欢,她拉了毓婉的手:“早就想见你,今天才得了空,不妨去我房间坐坐,还有上好的点心。”

毓婉并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热络,想要婉拒:“有些晚了,我还想回去。”

凌宝珠笑着拍她:“没关系的,我会派人去送你。”

无论毓婉说些什么,也挣脱不过凌宝珠的百般邀请,只好跟着凌宝珠顺着旋转长梯上了二楼,进入凌宝珠自己的房间。

此房间内外三套,客厅,茶室,卧房三间皆以欧式布置,脚下的白色长驼毛地毯暄软得脚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忐忑的佟毓婉等凌宝珠坐下才敢小心翼翼将旗袍拢好在沙发坐定,有跟随凌宝珠的容妈过来斟茶,精致的鎏金茶杯随着倒茶的动作逸出香气,佟毓婉欣然:“原来伯母喜欢品冻顶乌龙茶。”

凌宝珠见佟毓婉年纪轻轻居然还懂得茶道越发由心底喜欢,她笑着打量毓婉:“是啊,我父亲最喜欢冻顶乌龙茶,常遣人从台湾带回来,我喝习惯了,几十年也没断过。”

佟毓婉听完凌宝珠的话绽出粲然笑容:“我父亲曾说过,冻顶乌龙茶是台湾特产,此生能得一品都是幸事,我今日托伯母福,有幸了。”

恭维的话从未听得这般顺耳过,凌宝珠顿时眉目舒展,心情大好起来。她拉过毓婉的手热络道:“其实今日邀请你来是我的主意,如今新式家庭需得新做法,你与允唐又都是读过书的人,懂得的东西要比我们多得多,我想由着你们自己去认识,能认识谈得妥最好,若没这个心思也算我白费脸皮做了丑事,改日亲自登门与你母亲道歉去,所以才故意耽搁到这个时候回来看你。”

佟毓婉虽见得凌宝珠眉目慈善,但由容妈对凌宝珠的恭谨神色可见她平日里管家必然肃严,更何况所谈得又是儿女情事,她只是笑,并不肯表露太多想法。凌宝珠见毓婉不言不语就当做默许,笑吟吟的拉了她的手:“我这个儿子可不是我自夸,人品自是好的,上海滩这些公子哥从未见过有他这样的人品,来日若真能有缘走到一起,必定是你的造化,也是他的造化。”

毓婉轻轻抿了一口还是不肯说话。任由凌宝珠劝说,始终不肯轻易表态。

一旁容妈对毓婉察颜观色,知道多半是女孩子面皮薄不好意思当着面说出想法,笑着跟太太打了哈哈:“太太,既然你也说要放佟小姐与二少爷多多认识,何不现在放手让我带佟小姐去见二少爷?”

凌宝珠闻言心领神会,笑着拿了手帕掩嘴:“是呢,看我这个老糊涂。容妈你带佟小姐去二少爷那边看看,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让他带着佟小姐逛逛花园……”说罢,回头对佟毓婉笑:“前些日子我们家老爷出门刚刚从云南带来两只白孔雀,漂亮得很,佟小姐不妨去看看?”

佟毓婉明白这是凌宝珠要自己与允唐单独相处,心中不愿但颇知事理的起身告退,凌宝珠向她摆摆手,态度仍是谦和慈善的。

走出房间毓婉才长长松口气,容妈引她走过凌宝珠房间,转出天庭又沿着楼梯走到三楼杜允唐书房门口,容妈敲门,内里并没有人应声,但门悄然开了一指缝隙,书房房门向来只有杜允唐可以打开,容妈知道此刻杜允唐必然在内,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佟毓婉入内,毓婉尴尬笑笑并没动作。

容妈怕自己在这里碍事,当下低声告辞:“我先去服侍太太用茶了,二少爷在书房,佟小姐请自便吧。”

毓婉也躬身回礼:“多谢。”

容妈走了,毓婉回头望了望房门那一指缝隙又叹了口气,她并没有推门而入,反是准备下楼。灯光下走廊尽头由远至近似乎有两人身影正在暧昧纠缠,毓婉慌得连忙避在阴暗角落,再仔细听,似有男人隐约低声呻吟炸在耳边:“怎么突然说来就来了,也不让人去告诉我一声?”

男人的话语里蕴含无限情意,软绵绵的动人心魄。毓婉心惊得怦怦直跳,觉得这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因刻意压低了并不能准确分辨清楚到底是谁。

“可不就是想你了才来的?天天见得着摸不到,怎能让我不想你?”慵懒的女声让毓婉不由得咬住嘴唇,看来今天自己撞破了别人的情事了,想到这里脸庞一涨,身子又往里缩了缩。

又听得女人被推到了门上,撞出轰然一声,这声音在悄无人声的走廊上回荡惊得毓婉几乎喊出来,她勉强按住嘴悄悄探出点身,略露出视线朝那两人望过去,但见得一婀娜身影正缠在男子身上,灯光太暗不能看清两人相貌。毓婉唯独能看见的是在她后背狠狠抚摸的修长手指和男人黑色袖口上熠熠发光的袖扣。

“早晚有一天我得死在他手上,你不怕他杀了我?”男人极其低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毓婉刹那恍惚,脑中不断回忆,再盯着看了看那袖口的颜色脸色顿时煞白。

方才与杜允唐周霆琛和黎绍峰交谈的画面飞转而过,其中除了杜允唐外,其余两人皆穿有黑色衬衫,而黎绍峰此时正在楼下与雪梅坐在一起,那么……眼前这个偷腥的男人必是周霆琛了。

毓婉躲进阴影里捂住自己的嘴竭力控制喘息的声音,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动了正在激情中的两人。幸好那两人并没察觉走廊还有其他人在,书房门被男人用力踹开,女人见他急不可耐咯咯笑着,很快被男人大力卷带了进去,高跟鞋敲打在地面上扭了一个圈后没了声响。

角落里藏身的佟毓婉极力让自己镇定些,待到书房门嘭的一声关紧,她才敢蹑手蹑脚的走出来。路过书房门口,听得两人正靠在书房门后嬉闹,有了门做防御抵挡,仿佛不再戒备他人偷听,声音也大了些,心头怦怦乱跳的毓婉低头继续前行,耳边不其然听得门里的女人幽幽叹了声:“与其跟老头子混一辈子,还不如嫁了你。”

一句话听得毓婉怔了怔。没想到,居然是周霆琛与周老爷新纳的妾室为了避开自家耳目在杜家偷情。得到这个可怕的认知,毓婉觉得呼吸不觉又憋闷了些,刚想抬步,又听得那男人说:“好啊,那你嫁我吧,我娶你。”

如此深情厚义的回答让佟毓婉心中越发烦闷,她缓缓溜过书房大门,突然加速脚步跑向楼梯,脚下踩着高跟鞋的她被地毯绊得踉踉跄跄。

容妈服侍完凌宝珠喝茶,被派来监看毓婉和杜允唐相处如何,刚转过楼梯就看见佟毓婉正慌张的奔下,她迎上毓婉慌乱的目光:“佟小姐,怎么这么慌张?”

佟毓婉连忙停住脚步,并不敢回头看杜允唐的书房,生怕带祸给其中正在偷情的周霆琛,她故意做出还算从容的模样对容妈妈笑了笑:“杜少爷不在,我下楼去找黎小姐说话。”

毓婉的谎话使得容妈有些狐疑,“方才明明书房门是开着的,怎么二少爷不在?”佟毓婉也不多加解释,扭头蹬蹬蹬跑下了楼,容妈半信半疑顺着楼梯摸上去,先抬手敲了敲书房的门,嘣嘣几声无人应答,看来果真二少爷不在的,她刚想扭身离开,书房门由内被人打开,探出半个身子,背朝着光亮俯视容妈。

毓婉越想越觉得难过,只是究竟为何难过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难过周霆琛的为人,还是难过他对其他女人许下的誓言,就更加不清楚了。

下楼发现舞会仍在继续,舞池里的靡靡乐曲唱得人情绪低落,晚宴旁还有一些低度的酒水供应,毓婉为安抚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酒呛入嗓子激起咳嗽,黎雪梅远远的见到她快步跑过来,促狭的挤眉弄眼:“怎样,可是准婆婆见媳妇越见越喜欢?”

佟毓婉也不好多说自己见到的情事,勉强吞回咳嗽出的眼泪笑笑,又端了一杯喝下去,这才缓和了干涩,她拽过雪梅的手腕:“不如咱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黎雪梅本想和大哥一起坐车回去的,见佟毓婉神色不对低声和黎绍峰说了一声:“我先陪毓婉回家,她有急事。”

黎绍峰见到毓婉慌张的神情,本能反应抬头望三楼看去,毓婉以为他也知道周霆琛的事,更是焦急,拽着雪梅赶紧离开这荒唐的地方。

两人出门,司机极快将车开来,雪梅搀扶着毓婉上了车子,毓婉抬头向三楼望去,只见那个角落里的书房窗户依旧是幽暗的。今夜堪破这样逆伦的情事实在让毓婉深觉尴尬,不知那里纠缠的两个人是否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被人瞧了去?大约不知吧,但愿他们能隐蔽一辈子都别被人知道。

毓婉扭过头又望了望雪梅,满肚子的话憋得厉害,又知道事关重大不能随便向雪梅倾吐,她将车窗摇下,借着两旁呼啸而过的风景宣泄心中的惶恐和烦闷。

那两杯酒虽然并不是烈酒,遇风却是最容易上头的,车子没开出多远,毓婉已觉得自己额角怦怦直跳,她呼着酒气倚在雪梅身上心突突跳个不停,毓婉觉得胃中像是点燃了一团火苗,万分难受。

雪梅见毓婉不适,侧手将她揽在自己怀中,毓婉嗓子又开始泛起酸起来,想要趴在车窗上呕吐,又呕不出来,耳边嗡嗡带着回响的她恍惚抬头,视线里的雪梅分成了两个人,她扑哧笑出声来:“其实,今天我就不该来的。”

黎雪梅并没听清她含糊的言语,“嗯?你说什么?”

毓婉摇头,一直嗤嗤的笑:“没什么,我醉了。”

翌日醒来,毓婉耳边还存有嗡嗡的鸣响,脑袋仿佛被重物猛烈撞击过般钝感的疼痛,从床上坐起,发现身上的衣物昨晚已由素兮换过了,素兮端了梳洗用的用具进来,毓婉强忍住痛由素兮服侍着梳洗,一切准备停当才走出房门。

那拉氏见毓婉出来吃早饭命佣人再为她准备一份早点,毓婉觉得自己嗓子肿的厉害什么也吃不下去,随意喝了两口奶酪杏仁酥茶就背起画板准备上学,“母亲,我先去上学了。”

那拉氏实在张不开口,望了望一旁神色愁闷的佟老爷,知道指望丈夫劝说女儿更是不可能才强打起精神喊住毓婉:“今儿一早杜家又派人来了。”

毓婉停住脚步,拿着画板的手也沉了下去,她头没回镇定的抬起脚,由素兮服侍穿鞋:“杜家又来做什么?”

“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周末去杜家帮杜家太太去画廊挑些画儿。”其实,所有人都清楚杜太太请毓婉挑画只是个借口。

素兮将黑色的皮鞋套在毓婉脚上,毓婉觉得穿了许久的皮鞋今日格外紧,她极慢的弯下腰整理鞋子,声音闷闷的回答,“我知道了。”整理完毕,她拎着画板出了门,那拉氏连忙身子急急的问:“那你是去还是不去?我好回复杜家。”

毓婉并没直接回答,只是坐在车里让司机开车,似乎去与不去的选择都与她无关,随父母自己去决定如何告诉杜家。

那拉氏叹口气回到桌前,看佟佳鸿仕将翡翠嘴水烟台又端了起来,那副窝囊模样使得那拉氏心中怒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将丈夫的水烟台狠狠拽下用力敲在桌上,翡翠烟嘴应声碎裂,不过瘾又狠狠踩了几脚,才爆发般捂住脸痛哭失声:“咱们佟家怎么沦落到这样田地。”

黎雪梅似乎有意闪躲毓婉,上课挑了一个离毓婉极远的位置坐,并不如同寻常日子的热络,毓婉察觉雪梅有些异常,在课后拉着她的手由衷感谢:“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家,害你回家晚了吧?”

黎雪梅不敢对视毓婉的目光,勉强笑笑,“也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今天你怎么不爱跟我说话?昨天我是心中有事憋闷,并不是真的醉了,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把你吓到了?别往心里去,我并不是有意的。”毓婉生怕雪梅被自己醉酒的模样惊吓到不敢接近,一味解释。

黎雪梅并没答话,只是眼睛定定看着脚下不敢抬头,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毓婉。”

佟毓婉见她神情异样嗯的答了一声,好奇的看着她泛红的脸庞:“怎么了?”

“没什么。我可能要退学了。”黎雪梅与毓婉视线相碰赶紧又躲到一边,她有些慌乱的笑笑:“其实咱们以后还是好姐妹,是吧?”说完话,她眼睛盈满水意,定定望着毓婉,似乎在欲言又止。

佟毓忙拉住黎雪梅的手腕追问:“你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要退学呢?”

“原本学潮就闹得我们家生意一落千丈,家用开销那么大也不好维持,父亲一直盼着国外订单能早日抵沪解眼下燃眉之急,可天天盼,日日想,总是等不到,我们家的日子越发艰难了,前些日子让我大哥回来也是因为广德远洋快要维持不下去的缘故,谁知昨晚我们和大哥去参加杜家舞会时,父亲收到电报,说是法国订单不日抵沪……”雪梅说到此处哽咽了一下,毓婉更是觉得莫名了:“这不是好事吗?”

“结果父亲受不了这桩喜事,人一下子厥了,今早才被抢救回来。”雪梅咬住下唇,黎广德商海沉浮这么多年,见惯惊心动魄的各种场面,能被小小一张订单击倒,足以证明黎家远洋生意已经危在旦夕了。

“那也不必退学……”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是于事无补,毓婉只能为雪梅的留下找些不痛不痒的借口。

“大姐出嫁不管事,二姐又是个没主意的,母亲病倒了,大哥忙于生意无暇照管母亲,我退学回家也好照管家里的事。除了我,还能有谁呢,这个时候,不管怎样全凭一颗心罢了。”黎雪梅低下头缓缓松开毓婉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停住,扭过头对毓婉,用尽全身力气对这个昔日好友重重点了一下头:“毓婉,我对不起你,我先走了。”

说出这句话仿佛雪梅终于卸掉了心中的重重负累,又加速向前走了几步,转进教室不再理睬佟毓婉。她的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似乎她出卖了毓婉,又似乎做了对不起毓婉的事。真相如何,再问她必然也是问不出来的。

毓婉心中一下子慌乱起来,她呆呆望住雪梅离开的身影,实在不明白怎么一夜只见身边所有的人都变了模样。母亲这样,雪梅也这样……

天,秋凉了……

周末佟毓婉不上学,陪凌宝珠去温莎画廊挑选油画,凌宝珠只要出门就是一身旧式长裙,极少穿稀奇古怪的洋装。今天是宝蓝色立领抿襟团袄,宝蓝色百褶凤尾长裙,耳坠蓝宝石的珐琅耳珰,一身衣着华贵雍容。

毓婉则换了一身蓝色捻其纱的长身旗袍,领口坠猫眼蓝宝石,将头发整整齐齐绑成两个辫子垂在胸前,手腕耳边并没多带什么首饰,反显得干净利落。

凌宝珠远远见到毓婉满意的直点头,她就喜欢毓婉穿着打扮适度得体,为人又没有世家小姐骄纵脾气,举止动作又极符合她喜欢循规蹈矩的性格,拉过毓婉的手当真是越看越喜欢,连进画廊门也是拖着她的手。

在毓婉刻意的挑选下,凌宝珠购得了五幅油画,均由店主包装亲自送上门去,两人又从温莎画廊出门,凌宝珠偏要带着毓婉去洋行挑个首饰来做谢礼,毓婉推脱几次,实在推脱不开只能跟着凌宝珠上车到了易尚洋行,门童为两人开门,凌宝珠又挽着毓婉的手臂走进易尚洋行,凌宝珠原本微笑的脸庞因抬头看见身着浓烈红艳的旗袍的女子妖娆从上而下骤然变冷,那女子乍见到凌宝珠,眼底也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两厢走到对头,不及错身,那女子还是非常谦卑的施礼:“杜太太,今天怎么有空来周家洋行看看?”

佟毓婉听得此人声音异常熟悉,再仔细看此人身姿立刻煞白了脸。这眉目妖娆的女子分明就是那个和周霆琛偷情的二姨太,再想想易尚正是周家产业,顿时心也跟着乱了。全身血液涨涌到脸颊,热辣辣的烫。

真是好笑,明明偷情的不是她,怎么似她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那样心慌。

凌宝珠心底冷笑面上依旧傲气,声调缓慢的颌首:“哦,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青萍小姐。”

凌宝珠的称呼惹怒了青萍,她眼下并不是周鸣昌明媒正聘的姨太太,最多只是金屋藏娇,那一句我们周家的产业,说得异常恬不知耻,凌宝珠就是想点明青萍的身份,让她自己懂得羞耻。青萍明明感受到凌宝珠的嘲讽却不能发作,不免在心底暗暗咬牙,她一双灵动的媚眼挑着,避开凌宝珠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脸庞涨红的毓婉,凌宝珠见她调转矛头直接将毓婉的手腕拉到自己怀里,疼爱的摩挲了毓婉手背:“青萍小姐,这是允唐的未婚妻,佟大学士的女儿毓婉,来,毓婉,这是周老爷的……外室,青萍小姐。”

佟毓婉睁大眼睛望住凌宝珠,怔怔不知如何分辩自己与杜允唐毫无关系。青萍继续挑着丹凤眼瞥了瞥毓婉青涩的样貌噗嗤笑出来:“杜二少爷果然好眼光,佟小姐的样貌果然秀气端庄。”嘴上言语虽有赞美,语气却可见是鄙夷的,凌宝珠对她轻佻的言行极其轻蔑:“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老祖宗更有门当户对这一说,毓婉她不单单是样貌端庄配得上允唐,连身世也是干净无尘,是很多想要妄图攀爬高枝的女人比不上的。”

凌宝珠犀利言语惹得青萍心里万分不痛快,气哼哼蹬蹬蹬又上了楼,凌宝珠在她背后冷冷哼了一声:“麻雀也想与凤凰斗,自不量力。”

这一战方才告终。

这易尚洋行分上下两层,下层为洋货精品,上层为钻石珠宝,一切款式都可以自选订购。凌宝珠拽着毓婉也顺着台阶上了楼梯,毓婉拗不过她的力道只能跟着上了楼,两人坐在青萍旁边也作出要挑选宝石的准备来。易尚洋行的经理见惯了凌宝珠,见到她当下站起身鞠躬:“杜太太,今天来挑选什么?”

凌宝珠回头拉过毓婉左右看看:“我准备给佟小姐做对红宝石耳环,有上好的红宝石你都要拿出来,并不怕贵,只是要成色好些。”

毓婉怕凌宝珠破费连忙推脱:“杜太太,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太过贵重我擎受不起。”

凌宝珠睨了另一边落座的青萍态度极其傲慢,言语另有所指:“你擎受不起,谁又能擎受得起?难道是妄图高攀杜家的别人?”说罢,她的目光正停在青萍身上,青萍感受到自己背后有敌意,回头死死剜了一眼毓婉。“陈经理,我也要红宝石,只要成色最好的。”

陈经理显然不愿得罪青萍,先将宝石托盘拿出来,黑丝绒的托盘上熠熠闪光的红宝石晃得毓婉心直跳,陈经理将丝绒托盘放在青萍一侧后,笑着对凌宝珠点点头:“杜太太,这批红宝石较大,不适合做耳环,我看这位小姐面色白皙,不若选个粉色的宝石做耳环如何?”

听得这话,毓婉还没开口,凌宝珠已是大怒:“还有没有规矩,正室戴得粉色么?”

凌宝珠的声调很高,她的质问使得青萍眼眉也立起来,只是她心中早有定数,对凌宝珠的颐指气使并不真切放在心上,她不与凌宝珠争辩所谓的正妾之分,得意洋洋翘起染着丹蔻的手指挑了一颗红宝石,下巴拱向凌宝珠一边,示意陈经理将托盘端过去:“我就选这颗了。其他的随便杜太太挑选。”

那经理知道青萍近来在周鸣昌面前颇为受宠,所以宁愿得罪凌宝珠也不肯得罪青萍,见青萍示意,才如释重负连忙端着金丝绒的托盘走回凌宝珠身边。

凌宝珠心中不满陈经理没有先将宝石给自己挑选,强强抑心中怒火低头挑了一颗,贴近了看成色,这批红宝石确实只适合做戒指,她将自己挑好这颗红宝石放在毓婉白嫩手指上比量,毓婉手指粗细与宝石大小近乎相等,随即不满扬手:“没有比这更大的了?”

陈经理偷偷窥视了青萍手中那颗,“这确实是最大的了。”

凌宝珠明白青萍手中那颗才是良品,只见她放下手中的红宝石,拽了手帕极慢的走到青萍身边,俯在在她耳畔小声说了句什么,青萍脸色则有粉面含春渐转为惨白,继而失去全部血色,手中拿捏好的红宝石也从半空坠下,陈经理吓得慌忙探了身子去接,闪烁了斑斓艳色的红宝石完好无损的落在他的掌心,滴溜溜转了转。

凌宝珠重新走回毓婉身边坐下,看也不看青萍一眼,仿佛她所有举动正在自己意料之中:“谢谢青萍小姐成人之美。”冰冷声音飘到青萍耳边,青萍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最完美的红宝石已被陈经理双手捧给了凌宝珠。

整个二楼店铺刹那寂静无声,毓婉尴尬观察青萍和凌宝珠暗中较量,猜测两个人究竟是在做什么哑谜。

忽地,青萍猛站起身,蹬蹬蹬走下楼去,凌宝珠对青萍奇异的举动并不在意,昂首吩咐陈经理:“陈经理,你先给佟小姐量量指圈,再找个好的镶嵌师傅,这是我答谢佟小姐的谢礼,务必要做得精致才好。”

陈经理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心中念着阿弥陀佛可算平平安安送走了两个魔星:“是,杜太太要的首饰,易尚何时做得令杜太太不满意过呢?”

凌宝珠并不多说拉着毓婉走下楼,毓婉下楼后四周小心打量,在一楼大厅不见青萍逃离的身影。不知道凌宝珠究竟在青萍耳边说了什么,使得青萍落荒而逃,想来凌宝珠定是以青萍最为在意的东西威胁了她。

莫非,是周霆琛?

忐忑的毓婉偷眼打量凌宝珠凌厉的面庞有些恍惚,那天与自己慈爱闲聊饮茶,今日与青萍霸道交手取胜,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记得母亲曾经说过,能主持家中内务的正房太太必是眉目慈善擅掌权术的女子。眉目慈善方能得阖府上下真心待之,擅掌权术才可让阖府上下诚心服之,如此看来,凌宝珠已将这两项做到淋漓尽致了。

毓婉对舞会从杜家那次起开始敬而远之,奈何没过几日又是周家姨太太亲自来帖邀请参加舞会。毓婉与青萍并不熟悉,无意中与青萍处于对立的境况更使得她浑身不自在。毓婉觉得自己已经变成凌宝珠和青萍来回较量的必争武器,仿佛有她在场,接下来的事才会变得耐人寻味。她并不想去,也不想知道凌宝珠和青萍是如何结下的恩怨,她只知道为了青萍,也为了周霆琛,自己都不该出现在周家的舞会上。

虽然,毓婉与周霆琛算不上熟知,却因过往有着莫名的牵连,进而会不由自主总是想到他。当初如果没有了周霆琛出手搭救,必然连今日厌恶他的机会也没有了。所以,他也算得是她的造命恩人。

只是毓婉宁愿日日烧香供他牌位去佛堂,也不愿面对这尊菩萨阴沉的脸。

毓婉遣人去黎家问了问黎雪梅是否也一同前往,才得知黎家三小姐已生病多时,不能陪她前往周家。毓婉懊恼好友病重在家多时自己居然毫不知情,连忙吩咐佣人准备好礼品去探病,车子还没停好,黎雪梅又特地遣人过来送信,病重不必探望,待几日缓些了再说。

见车子出来了,手上也备足了礼品,毓婉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周家赴宴。

毓婉在周家悄然躲在角落里坐下,只求没人注意到她。因并不想久坐,敷衍应酬片刻就将离开,所以毓婉也没精心打扮,鹅黄色的蕾丝素纱旗袍,将辫子梳好掖在耳后,手里的手袋也是随手拿的珍珠攒的小钮包,没戴任何首饰。周家宴会并不如杜家来往亲朋皆是上流商界人士,周家交友广泛,三教九流各色人凑聚在一起,难免有些夸张举动,毓婉静静坐在一旁观察这些行动乖张的人,也是打发无聊时间的好方法。

这边毓婉还在胡思乱想,周霆琛已然端着酒杯坐在她对面,深邃的双眼正望着她,回过神的毓婉不察他何时注视的自己,抬头碰见,目光登下闪到一旁,整个脸颊连同耳后都红了片。

毓婉想起那晚自己撞见周霆琛和青萍苟且之事,全身不自然起来,十根手指紧紧抓住身上的旗袍,几乎扭出褶来。

主持舞会的青萍还未现身,身穿裁剪考究的白色西装杜允唐从门口出现,他适意入内与站起身的周霆琛含笑拥抱,周霆琛嘴角隐约见得的笑意,使得毓婉神思有些恍惚。他该多笑笑的,毓婉心底淡淡的感慨。

杜允唐坐下才发现座位正对着毓婉,露出嘲讽的笑意朝毓婉望去。毓婉知道他心中必是对自己不满的,所以对那些嘲讽也不在意,视线刻意避开杜允唐的挑衅。避开杜允唐,目光自然就落在周霆琛的身上。

如果说杜允唐是风流倜傥的佳公子,那么身边的周霆琛就是气势逼人的夜罗刹,幸而两人皆是好友而不是死敌,不知这对兄弟之间果真有一番争斗到底会是谁输谁赢。

毓婉心中正胡思乱想着,头顶的灯光逐渐暗下,低缓的音乐响起,周霆琛的目光又回到毓婉身上,停顿一下,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还没进一步做出动作,身边的杜允唐也站起来将酒杯放到佣人手中的托盘上,随着音乐节奏疾步向毓婉,周霆琛原本迈出的步子因杜允唐的贸然举动骤然停止,很快又坐了回去,似从未兴起般面无表情的将目光从佟毓婉身上移走。

杜允唐走到毓婉面前弯下腰,做出邀请的手势,佟毓婉愣住,不由自主将视线投向另一边坐着的周霆琛,周霆琛低头从怀里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并没有看她。

面对杜允唐还坚持不放的手臂,毓婉有些慌张的将手袋放在椅子上,将手搭在杜允唐温热的掌心,僵硬的身子正被杜允唐搂个正着,毓婉不安的挣扎被杜允唐死死按住,很快两个人裹住身子走到舞池中间。

音乐声贯穿双耳,根本听不见自己和杜允唐呼吸的声音,毓婉半低着头,对着杜允唐胸口第二颗水晶纽扣出神,脚步也是随便晃动着,她希望能尽快熬过这支舞曲。

在这个舞池中的人全然没有什么舞技可言,杜允唐与毓婉被夹杂其中轻缓挪步,两人面颊离得只有一掌远,更似靡靡亲密,不知情的人看过来,定会以为两人正在眉目暧昧。杜允唐极其暧昧的低下头在毓婉耳边用唯能两人听到的低沉声音说:“那天的事,如果你敢告诉别人,我保证后果会不堪设想。”

毓婉慌乱抬头,正瞧见远处周霆琛面色阴冷凝望自己,恍惚的她并没弄明白杜允唐的威胁特指什么,只是本能反问:“什么?”

杜允唐声音又刻意加重了几分:“我知道我母亲很喜欢你,但希望你最好对自己看见的事守口如瓶。”

毓婉还是没有听懂杜允唐话中所指,她抬头望着他,眼底满是疑惑:“杜少爷,希望你说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

再装下去,连杜允唐也不能忍耐了,他继续冷笑着维持斯文有礼的表情,“佟小姐,不必故意装傻了,你想嫁到杜家的心事怕是无人不知,只是有些事未必能如愿那么顺利。”明明透骨的冰冷话语,偏被他以暧昧神色所掩盖,在一些有心窥探的人看来莫不是在猜想今日周家舞会会不会又促成了一对好姻缘。

佟家落魄,杜家繁盛,只要儿女亲家结成姻亲,不仅佟家能挽回败落的局面,连同杜家浪荡的公子哥也有了贤内助,真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毓婉猛地挣脱杜允唐的牵制,脸也落了下来:“杜少爷,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我并不知情,也不想知情,请杜少爷以后不要为难佟家了。”

“你这招并不高明……”杜允唐侧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毓婉,将她的手腕再度抓紧:“你如果再使用欲擒故纵的手段去迷惑我的母亲,我包你下辈子难堪。”

毓婉毫不在意杜允唐的威胁,再次想从他的手心挣脱,杜允唐已经有了防备,毓婉手腕被钳制在他的掌心根本拽不开。急切之下,她狠命跺下脚踩在他锃亮的皮鞋上,杜允唐闷吭一声,脸痛苦的扭曲在一起,手指顿时松开,毓婉粲然笑道:“杜少爷至少要懂得庆幸站你面对的人是我,才不会让你下辈子太过难堪。”

说罢,毓婉扭头离开舞池,杜允唐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踩花的鞋面有些呆愣。毓婉是第一个可以成功从他掌心逃脱的女人,居然还是个被温柔外表武装过的女人。他觉得这个女人着实有趣,大大激发了他探究的兴趣。杜允唐掠了掠鬓发,昂首笑着走向周霆琛。

周霆琛正在阴暗角落吸烟,浓重的烟雾将他鲜明的脸颊轮廓隐在其中,视线透过烟雾定定望着毓婉离去的背影上。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卷,搁置在沙发扶手上,烟灰已烧尽一截,长长颤颤的积蓄在那儿,一个晃动顷刻掉落地毯上。

杜允唐顺着周霆琛的目光看见毓婉,脸色微变:“怎么,你对那个小丫头有兴趣?”

周霆琛抬头,对这个风流倜傥的好友微微一笑:“我看,是你有兴趣了吧?”

多年形成的默契让他们习惯了并不说透彼此的秘密。正因为过于了解对方,杜允唐知道周霆琛的认真表情意味着什么,而周霆琛也在心中怀疑杜允唐戏弄佟毓婉的真正意图。

到底是负气,还是另有其他意图。

“那件事,你最好尽快解决,我不希望看见你越陷越深。”周霆琛弹了弹手指上的烟灰,并没特别指明什么事,也无需确切说明彼此更已知晓。果然,杜允唐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怎么了,你要替老爷子出头?”

周霆琛没有回答。猝然,舞池里灯光大亮,妖娆的青萍身穿蕾丝金绫绸的紧身旗袍顺着台阶漫步而下,大波浪卷发披在身后,耳边鬓间掖得一朵法兰西玫瑰整个人散发着妩媚的光彩,眉目张扬的面容,热辣艳美的红唇惹得众宾客心底仰慕,曼妙的身材更是挑逗得人难以自持。

杜允唐抬头,看见她特别的装扮露出欣赏笑容,将原本的问话刹那吞咽下去。青萍得意的笑给杜允唐看,碍于周围人视线只是扫过他的身体并未停留,向楼梯下的众位招手示意,下方宾客回以热烈掌声。

周霆琛见得两人眉来眼去的暧昧不想牵扯其中,一个人走出客厅。有些事,根本无需他动手,他劝说杜允唐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听与不听只能随他,但愿他们今晚能留个最后的美好回忆,别留遗憾。

出了大厅的周霆琛驻足院中,被夏夜凉风习习扑面,他有些怔怔,怕是很快就会秋凉了。

身后匆匆赶来佣人,“少爷,佟小姐的东西落下了。”

周霆琛张开手掌,佣人递过一件珍珠钮包。与佟毓婉有关的物件,他都能过目不忘,凝视这包半晌,他淡淡一笑。

这丫头,又要劳烦他去佟家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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