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听着,但并不动声色,大头果然是个对人交心的好哥们儿,这一路上,嘴没停,给我讲这讲那。可是毕竟路途不远,时间有限,不能再聊更多,我只能先把我最疑惑地事情问清楚,至于营地里什么状况,以后如果有时间,我一定要好好的探上一探。
在快到市中心时,大头缓速把车从高速路上开了下来。我顺着高速路的方向向前望,发现道路已经被废弃的车辆,还有各种城市垃圾,破砖烂瓦堵死,在尽头堆起来好高,犹如一道城墙。
汽车在小路上行驶了大约三四十米,大头又在一个路口左拐进了一条小径。小径的路面是坑洼不平的黄土,看得出来,这应该是条刚修葺的新路。顺着小路又开了百十米远,两边的砖墙突然消失,小径的尽头也出现了一片类似大庭院的四方空地,空地一面倚靠着山峰,另两面是用砖块和泥土堆砌的砖墙,显得十分厚重,墙头布满了铁丝网,压抑的很。和山峰相对的那面墙中,有一个宽大的院门,被两道缠着铁荆棘的木栅栏隔挡开。不出意外,这里面应该就是他们的营地了。
大头把车停了下来,西吧尾随其后,也停了下来。
“稍等,我去叫门!”大头说完就下车朝那院门走去。
我好奇地从院门望了进去,想看到一番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结果只看到门内一条冷清的大道,一个人影也没有……
大头走到院门旁,从土墙墙根处抽出了跟细铁棍一样的东西,朝土墙上一处敲去,竟然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大约敲击了十多下,大门另一侧突然出现两个端着枪械的年轻人,一黑一白。
我仔细看了看大头手中的铁棍,和他敲击的泥墙,恍然大悟!这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叫门工具。这貌似粗糙的墙后并非无人,这黑白双煞,定是只有听到这特殊的敲击声才会出现,如果有人直接进门,亦或是听到其他的叫门声音,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吧。我不禁对成教授的缜密心思暗暗称赞。
大头和那黑白双煞交代了下,然后转身走了回来,跳上车,“走,先带你们去见老大!”
我点点头,大头随即开车,只见那栅栏被拉开,我们两辆车,一前一后,缓缓驶进大门。
大门后竟然一片荒凉,不见一人,那开门的黑白双煞还原了栅栏,就蹲坐在墙后,不再有任何动静。
我正在纳闷儿,这就是营地?街道虽然比外面干净,很明显是被清理过,可两边的建筑全部废弃,看起来全无人烟的样子。
正在这时,车辆右转,一道紧锁的铁门映入眼帘,铁门两侧的房顶站了四个持枪的守卫,三男一女,警惕地看着我们的车辆。
大头再次下车,只见铁门缓缓打开,一个黑人大妈迎了出来,这不是Kylie吗?正是我们专业的助理,平时有什么关于研究生选课,学费等杂事,都是给她发邮件。这时候还能看到其他的熟人,心里感到甚是亲切。
大头看到Kylie出来,赶忙有说有笑的迎了上去。
“这是营地的二把手。”车上的扣鳖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看来这营地已经被我们大机械系统治了,一把手是机械系的教授,二把手是机械系的小秘,有意思。
大头回头面带笑容,对我们招手,示意我们也下车过去。
我定了定神,准备了下表情,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雷哥等人也跟着西吧从后面的车辆上下来,小跑着,跟了过来。
我扫了大伙一眼,感觉大家都有些羞涩和紧张,扭捏地挪动着碎步。我欲言又止,也没再说什么,大踏步走向了Kylie,满脸堆笑……
客套的英语说了一堆,我们这些新人站成两排,Kylie边说边绕着我们仔细打量,就这样把我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认认真真观察了一遍。
突然话锋一转,她的语气不再带有客套的寒暄,用英语告诉我们,我们已经可以进去了,车辆就留在这里,会有人处理,成教授在办公室等我们。
正想上车的大头一下止住了脚步,看了看西吧,又看了看我,显得有些不解,用英语问道:“他们的行李呢?”
Kylie微笑着说:“放心,等下会送到宿舍楼的,你们先去吧。”
大头很无奈,又想张嘴说什么,可我抢先把头凑过去,小声说道:“没事,一点破被褥,走吧!”
其实Kylie不让我们继续开车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搜查我们的行李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们既然选择加入营地,自然是会坦然接受营地的规矩,何必这么遮遮掩掩。
不过大头可是实在人,脸上始终皱着眉,好像自己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让我们受了委屈,很是过意不去。
既然我先开口了,我们一行的几个人都不再有异议。大头、西吧和扣鳖三人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们是初来乍到,还没正式加入的小萌新,何必多生事端,随他们去吧……就这样挤眉弄眼了半天,我们这群人才缓缓走入了铁门。
“我们有专门的停车场,就在前面,每次都开到那,这样走要走好一会儿!”大头语气中还是有些抱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毕竟是新人,不让他们搜个彻底,怎么会对我们放心!没事,挺好的!”我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轻声对他说。
大头点了点头,也没再做声。
从进了铁门开始,终于渐渐热闹起来,三三两两来往的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低有胖瘦……我们这些被隔绝了数月的难民,再次体会到了些许人类社会的感觉,心情也一下明朗了起来,终于把之前的所有都抛在脑后,感觉新生活正在向我们招手。
这营地其实就是市中心主干道上的一段。两边的楼房都有些被修葺过的痕迹,墙面上不少地方被涂上了新的油漆,有些颜色完全不对,大大小小像衣服上的补丁。我猜在这新鲜油漆下面,应该是什么血迹一类的东西吧。街道上很是干净整洁,与墙面相似,也被打着不少的油漆补丁,毕竟补丁还是要比血迹讲究些。
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大大小小散落着不少的工作台,有洗衣的,有做木工的,有拆卸电器配件的,五花八门,有些工作台还都延伸到了街旁的建筑里,可见这两边的楼房应该都得到了很好的利用。
整体来讲,这营地不大,但紧凑充实,热闹谈不上,但也不缺乏生气,有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思。
我们这一行人,走在大路中央,左顾右盼,看个没完,一路上指指点点,赞不绝口……毕竟在外流浪了小半年,见识也短了不少。
我突然发现了个奇怪的事,营地里的人,看到我们一行人后,反应很是奇怪!有些驻足,盯着我们仔细打量,然后皱着眉开始和旁边的人谈论,好像我们是什么害虫一样,满满的全是嫌弃;有些定睛一看,接着远远走开了,然后找到附近的人群,开始皱着眉谈论,也还是满满的嫌弃。
我们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我一时有点不理解,在美国,不是应该走在路上,就算陌生人之间都会相互打个招呼,相互问候吗?怎么这一路见了形形色色数十号人,连一个主动招手,主动上来Hello的都没有?
我拍了拍在我前面带路的大头,“你们营地里的人怎么这个反应?感觉要上来捶我们一样!”我话里也带着脾气,带着不忿。
大头稍微往周围环视了一下,并没有停下脚步,小声对我说:“说来话长,以后给你讲,现在先去见老大。”
这背后难道还有别的故事?
“你们平时在营地就是这样被别人白眼过日子的?”
我继续追问,这些人的神色,莫名地把我头上的火越点越高。
“没有,还好啦,你别乱想!”大头压低声音说。
不管他怎么说,我现在还是一肚子火,可是又不明原因,算了算了,今天怎么说都是个好日子,就等他回头给我讲那“说来话长”的故事……
扣憋和西吧打了招呼,就先回宿舍楼帮收拾行李去了,我们一路跟随大头,来到了一幢不大的三层楼下。这楼我知道,之前是市区的一座小写字楼,里面都是些帮忙办保险,办租房的代理公司,莫非这就是成教授的办公楼?
我心里一阵琢磨,这成教授真的会选地方,楼里现成的办公桌,会议室,作为办公场所真的是不二之选。
“就是这儿!跟我上去!”大头讲话很有底气,听着好像可以随意出入一般,我们也紧随其后,准备进楼。
就在这时,从写字楼一楼的传达室里,走出来两个穿着讲究的年轻人,还是一黑一白,手里拿着警棍一样的东西。
我一愣,接着仔细打量,感觉好笑。这两个小伙儿,一个是白人,一个则有着亚裔的面孔,但皮肤黝黑,这二人最多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稚嫩的脸上皱着眉,有种想凶但凶不出的滑稽,像被惹急的小奶狗,再加上这手上的警棍,简直就是“绝配”!有种小娃娃穿西服打领带蹬皮鞋,愣充黑帮打手的感觉。
大头一顿,上前问话,过了片刻,大头走回来小声说:“需要搜身。”
我愣了一愣,但是仔细一想,别人的地盘,别人的老大,小心点也可以理解,我点了点头,回答地很坦然:“搜吧!”
我看了看其他人,各个都显得有些不满,但是见我带头应下了,也都没说什么。
我先冲着那个亚裔小青年走了过去,微笑着点头示好,这哥们儿没有回应。接着我自觉的抬起手,示意“你可以来搜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小哥儿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反手把我按在墙上!力量之大,远超出我的预料,差点把鼻子撞出血。
有尼玛这样搜身的?!
本来在路上被人看来看去,指指点点就憋了股邪火,又来了这么一下,直接压不住了。
“你他妈有病吧!!!”我一句中文直接爆了出来!
虽然身处美国这么长时间,但这情急之下骂人的话,还是母语爽快!
这要是在平时,我早把一套组合拳甩到他脸上去了。大头见状赶忙冲了上来,站在我俩中间,开始用英语做和事佬,一面叫我别生气,一面叫那小哥放松点,大家都是自己人。
我突然又有了那种感觉,就是那天在桥下,在地下室,在杀那韩国人前,那种想要杀人的冷静和沉默……但是并不强烈,只是一晃,就过了。
就是那么一晃,让我一下压灭了所有怒火,然后再次自然地微笑着,把双手抬起,等着这小哥来搜查。大头看了看,觉得问题解决了,就也再没说什么,退到了一旁。
我小声用英语问这亚裔小哥儿:“你说中文吗?”
那小哥愣了下神儿,我突然这么友好的问话让他有些奇怪。接着他用一口中国式发音的英语回答道:“不,我不是中国人。”
我心中的问号翻出了好几万,就你这发音,母语绝对不是英语!我刚才那句国语骂娘,这小哥儿听到后,一脸的不愉快,你要说你不会中文,我绝对不信!不是中国人?莫非入了美国国籍?这破事儿我才懒得想,在美国,这种货我见得多了,爱当哪国人就当哪国人去。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只在开始搜查时和我对视了一下,后来被我看得发毛,就草草地结束了。
我冷不丁地用发音比他标准百倍的英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说不定可以交个朋友。”
他抬了下头,没回答,滴溜溜的走去搜下一个人了。
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幼稚,怎么刚来到别人的一亩三分地儿,好像就要掀个天翻地覆一般。还问别人叫什么名字,就像高中时叫人约架一般,感觉自己也挺好笑,摇了摇头,也退开了。
“呀!”
Lily叫了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全吸引了过去。
我赶忙问:“怎么了?”
Lily气愤地指了指那个正在搜查他的白人小哥,“他掐我腿!”
因为说的是中文,那白人小哥儿也听不懂,见我们都看了过去,一时间脸上的贱笑想收,却也没来得及全部收起来,更无想要道歉的意思,只是站在那摊了摊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大头赶忙又站在了我和小白中间,意思是:“忍住啊老哥,别动怒!”
我轻轻拍了拍大头的肩膀,轻轻说道:“我没事。”
我轻轻推开大头,面带微笑走向了小白。
小白本以为我会出什么阴招,防身的姿势已经摆出了百分之七八十,可是见我走到近前,只是对着他微笑,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稍稍愣了愣,然后尴尬的笑了笑,转身走向Lily,继续搜了起来。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贴着小白,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What?”小白终于被我看得发毛,忍不住,张嘴了。
“I think I know you, your name is Mike, right?”我顺势问道。
“No!I'm Jeff!”小白大声说道。
“OK,Now I know!”
我笑着说道,心想着,就你这个智商,将来老子有机会能直接把你玩死!
小白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也没了仔细搜身的心情,对着绵羊和萌萌随便招呼了一下,就结束了。
经过这些个乱七八糟,我的心情已经有了些许变化,开始变得有点像个叛逆少年,心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开始有了一种让成年人看起来极不成熟的小心思。
进了办公楼,跟随着大头的指引,我们来到了办公楼二楼,这二楼楼道漆黑一片,所有门窗紧闭,玻璃上也贴了阻止光线穿过的窗贴,只有从尽头处的一个房间内,弱弱散发出些亮光,我想那就是成教授办公的地方了。
大头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恭敬严肃地走进门讲到:“Sir,they are here!”
成教授一脸笑容的从座位上站起,迎了出来,“欢迎欢迎!!!”
接着满嘴的客套话,抬手把我们邀请到了房间内。
我自然也是满脸堆笑,紧紧地握着成教授的手不松开,嘴里面成千上万的感谢,见了他便如同见了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
我主动开口,“在这里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见到了好多熟人!见到大家都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是啊,真希望大家都能来这里!”成教授感慨道。
“刚才在楼下还看到Jeff,和他聊了好久!”
“你和Jeff很熟?”成教授不禁问。
“是,我刚来美国就认识了,我们无话不谈!”
“嗯……”
成教授顿了顿,眉头稍皱了皱,小小的表情被我敏感地捕捉到了。
我心里暗暗地幸灾乐祸,Jeff!估计你以后的日子难了!
“好!你们的住宿Kylie会安排好,吃喝也不用发愁,不懂的就多问问J(大头的英文名首字母)”
“好好好,非常感谢!成教授,我们绝不会让你失望,有任何任务,尽管吩咐!”我也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正好有一个事情很棘手,需要你们帮忙!”成教授不慌不忙的说道,“就是在几幢楼里面修建温室,冬天要……”
“哦!哦!哦!Jeff刚告诉我了,建温室种东西,没问题!”
我没等成教授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Jeff告诉你们了!?”
“嗯!放心吧成教授!包在我们身上!”
“好!太棒了!你们先回去收拾休息吧,来到这里,你们逃亡的日子就结束了!欢迎你们!”
我们所有人又是一番诚挚道谢,这才跟着大头走了出来。
刚出房间,阿飞就紧跟上我的脚步,小声问道:“哥,你干嘛替那个Jeff说话?”
我小声回道:“你等着看吧,他完了!”
接着我一脸坏笑,直接把阿飞看得云里雾里。
大头似乎早已经明白了我说话的用意,表情古怪可是又忍不住笑,对我小声说道:“你可真能瞎掰,有意思!”
我不禁“咯咯”笑出了声。
转眼来到了办公楼前的传达室,小白Jeff也被我的笑声吸引露出了头,我大声的讲道:“Thanks so much, Jeff!!!See you later!!!”
然后挥着手,大踏步迈向了我们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