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庙山高,僻远幽静。早课木鱼敲响,将人唤醒。
公子醒来,走到桑树下。竟见小和尚靠着树干,打着盹儿。
“果然是六根不净的小和尚。”公子道。故意折了一支桑枝,伸到了小和尚的鼻子底下,轻轻那么一晃。就听小和尚一个啊糗打着,醒了过来。
“小和尚,你怎么睡在这?”公子问道。
小和尚急忙起身,回道:“我怕公子你,当真拿把斧头过来将树给砍了。”
公子微微一笑,举着桑树枝到他的眼前。“你瞧,这是什么?”
小和尚一惊,急忙将树枝夺下。心疼地想将树枝接回去,可自然是不可能的。
公子又道:“你们出家人,不是都讲究身外无物嘛?你怎么如此心疼一根树枝?”
小和尚道:“入了心,便是身内之物。”
公子道:“不是又讲四大皆空吗?”
小和尚道:“小僧道行浅薄,尚不能参透。”
“果然是六根不净的小和尚。”公子取笑道。
忽然一只白犬跑了进来,朝着公子汪汪汪地狂吠。
公子双眼一怒,也不客气。四目相对,一触即发。
小和尚急忙挡在了中间,劝道:“小白不懂事,公子莫要同它计较。”说着,便要将白犬赶走。却不想,往日一想乖顺听话的小白,今日不知为何,却怎么也不肯走。
“这狗也是吃素的吧?”公子忽然道。
小和尚道:“那是自然。”
公子打量又道:“吃素还这么胖,炖起来可香了。”
小和尚一愣,转眼竟见小白就要扑上去。急忙蹲下身,一把将它抱住了。奇怪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往日可从来不发脾气的。”
公子也走近,蹲下了身。笑笑道:“是因为见了我吧。”
小和尚可不敢失礼,急忙解释道:“许是,今早还未喂饭。小僧去给它弄些吃的,先失陪了。”话落,便抱着小白匆匆出了院子。但刚走出没几步,就又想起了老桑树,便又跑了回去。
一入院子,果然就见公子站在树下。小和尚急唤道:“公子。”
公子看向他,不知为何阴冷着脸,很是郁闷。问道:“怎么?怕我把树砍了?”
小和尚急看了一眼老桑树,见树安然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公子道:“放心吧,这树硬得很,我没砍断。”
小和尚一愣,只见他手上空空,不知拿什么砍的树。又见他一脸郁闷,忽觉有趣。又道:“公子,早膳已经准备好。请您到斋堂用膳吧。”
公子看来没什么兴致。但见小白呲牙咧嘴地瞪着自己,又吠了两声。意味深长道:“好。”
斋堂空空荡荡,早课还未结束。只有公子用膳,还有旁边地上的小白。
“你怎么不去做早课?”公子奇怪道。
小和尚不好意思道:“昨晚没睡好,去迟了怕挨律堂师叔的戒尺。”
“那不去就不挨了吗?”公子问道。
小和尚道:“还是要挨的,只是反正已经迟了,索性就不去了。”
“你果然是个六根不净的小和尚。”公子一笑道。转眼,忽又道:“哎呀,我的玉佩丢了。”
小和尚随抬头问道:“会不会是忘在房里了?”
“有可能,我这就回去看看。”公子道,说着便要起身。
小和尚想到那棵老桑树的安危,急道:“公子,我去吧。您安心用膳。”
公子道:“你又不知道那玉佩长什么模样。”
小和尚讪讪道:“小庙素洁,从未有过什么贵重物品。一看便是。”
公子只好道:“那好吧,你去吧。”
小和尚笑着点点头,便起身快步走去。
眼见小和尚走远了,公子起身走到了小白的旁边。
小白后背一凉,急跳开了三尺。不想公子一伸手,却就将它一把提起。它嘤咛一声,感觉到了森森杀气。
小和尚找遍了房间,没有找到。只好沿路,又从老桑树下找起。恰时有人走来。他抬起头,竟见是师父。可唬了一跳。
“师,师父”小和尚颤颤巍巍道。
老和尚问道:“你找什么了?”
小和尚道:“有位借宿的公子遗落了一块玉佩,我怎么都找不到。”
“哦,既然找不到,那便自有找不到缘由。”老和尚道。说着看向了老桑树,发现有被折断的痕迹,肃然问道:“这是谁干的?”
小和尚回道:“它断了。”
老和尚道:“你是说,树枝自己断了?”
小和尚道:“既然它断了,也便自有它断了的缘由。”
老和尚随抬手便往他脑袋拍去。又道:“巧言令色,六根不净。”
小和尚一愣,傻笑道:“师父怎么和公子说的一样。”
老和尚道:“什么公子?”
小和尚回道:“昨夜有位公子路过,借宿了一晚。”
“原来。”老和尚立时明白了过来。
小和尚却还不明白,想起玉佩没找到,也该去和公子说一声。
秋风凉,肃杀。白虎倾天,铿锵一语惊琵琶。
满地白毛飞起,若雪飘下,可怜了狗家。
“小白。”小和尚哀嚎。急跑了过去,抱起小白。
公子拍拍手,缓缓起身,冷冷俯视着。
“原来是位姑娘。”老和尚随后而来道。
小和尚一愣,看向了公子。片刻方才恍然大悟道:“难怪那么凶。”
姑娘不服气道:“凶不凶和是不是姑娘有何关系?”
小和尚被压了气场,弱弱道:“师父说过,女人是老虎。”
姑娘道:“那你们可就都是老虎生的了。”
小和尚想想有些道理,忽的噗嗤一笑。见姑娘怒眉瞪目,一时竟觉得有些可爱。
“你笑什么?”姑娘质问道。
小和尚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又摇了摇,跟拨浪鼓似的。
“此乃寺庙,不便留宿女客。山下十里有座庵堂,姑娘可前往。”老和尚道。
姑娘却不领情,不以为意道:“你个臭道士,装什么假正经。”
小和尚一愣,这姑娘莫不是犯糊涂了。光见那颗脑袋,也分得清。
不想,转眼竟见师父不见了,那里当真站着一个道士。
“人生嘛,追逐便是,又何须太执着。”道士道。嬉皮笑脸的,看起来有些糊涂。
姑娘道:“我此刻的追逐便是砍断那老桑树。”
道士道:“这简单。”
姑娘一愣,急道:“你知道怎么砍断?”
道士道:“我不知道,不过它知道。”
“他是谁?”姑娘急道。
道士正要开口。
“师父。”小和尚急忙唤道。
立时又见道士不见了,站着的竟是老和尚。便又见老和尚严然道:“还请姑娘速速离去。”
姑娘瞪了小和尚一眼,见道士变了和尚,也问不出什么。气恼道:“出家人,不是讲什么众生平等。那为何还有男女之分?”
老和尚道:“平等因异而生,万物不同,自不可一概而论。姑娘若要留下也可,若老衲和小和尚这般便是。见姑娘这一头秀发乌黑,老衲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姑娘急扶着秀发,恼道:“你想都别想。”
老和尚难得笑笑道:“姑娘慢走。”
姑娘不得已,只好愤愤离去。“我会再回来的。”
小和尚目送她背影离去,忽看得有些痴了。
“汪。”小白不平道。哀怨地看着那满地的白毛,心疼自己光溜溜的脑袋。
小和尚回过神,摸摸它的脑袋,笑道:“其实,也挺好的,就是手感差了些。”
碧落玉轮清霜,禅院幽幽小径。山白雾罩风凌,老桑昏昏颠颠。
“咚,咚,咚”木鱼声声,越敲越听不见响。小和尚脑袋一点一点,眼皮跟坠了秤砣似的。梦中都是自己的床榻,可早课夜补,被罚到了天亮。
门前忽一道人影落地,悄悄走进。眼珠子一转,走到他耳边悄悄吹了一股寒气。
小和尚打了个激灵,抬头却不见人影。想是风吹了进来,凉嗖嗖的。可怎么有股桂花香味?
幽静禅清冷桂香,不挂寒宫独自凭。山高无止逐青云,银汉灿耀洗尘烟。
禅房门前,将推的手。忽听风声离去,即又缩回了手。
“原来真的是你。”身后忽有人道。
姑娘一怔,回头。怕惊动屋里的人,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和尚即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示明白。
姑娘这才放心,随又悄悄推开了禅房的门。
小和尚轻轻走了过去,小声问道:“你为何要潜入师父的房间?”
姑娘道:“我想知道,怎么砍断那棵老桑树。”
小和尚不解道:“你为何非要砍断那棵老桑树?”
姑娘反问道:“你说了。”
小和尚想了想道:“为了看看那树里装着什么?”
姑娘点点头,又道:“那树固执的很,臭道士知道怎么砍断它。”
小和尚不解道:“树用斧头砍不就断了?”
姑娘道:“那老桑树可不一样。吁。”
小和尚急忙闭紧了嘴巴。
转眼,两人到了床前。只见老和尚入定于床榻上,竟见若枯木老去,毫无呼吸。
小和尚震惊瞪大了双眼,不觉要开口。
姑娘急捂住了他的嘴巴,解释道:“放心,他不是涅槃。而是枯木游。”
“枯木游?”小和尚奇怪道。
姑娘解释道:“寻常人是以死为轮回,而他这是生之轮回。”
“生之轮回?”小和尚奇怪道。
姑娘解释道:“你师父以道入佛,又以佛出道。混沌初开,自成三千世界。聚天地人三籁,畅游古今。不入地狱,自成轮回。”
“那不就是得道成佛了吗?”小和尚道。
姑娘道:“不同。神佛虽脱了轮回,仍需尊天命劫数,也必有死之轮回。”
“你怎么知道?”小和尚佩服道。
姑娘嫣然一笑道:“你说了?”
小和尚想了想道:“你也修成了枯木游?”
姑娘道:“我可不行。不过,我要去的地方,既不用死之轮回,也不必生之轮回。”
“那是什么地方?”小和尚问道。
姑娘回道:“我也不知道。”
忽见她满脸光华,叫人移不开视线。
“怎么了?”姑娘问道。
小和尚急收回了视线,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姑娘道:“有些麻烦,不知他此刻是佛是道。”
想了想,忽眼前一亮又道:“对了,那臭道士爱喝酒。”
说着就走出了房间,小和尚急忙跟上。
随见月华沐浴,袖手轻揽。转身,就见手捧一只玉壶。
“这是江花清酿。是四季酒中最醉人的。闻一闻,心花怒放;品一口,身心俱迷;喝一杯,不知天地。可香了。你要不要尝尝。”姑娘道。引诱地将酒壶递到了小和尚面前。
小和尚急忙退步,施礼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可饮酒。”
姑娘也就不勉强了,随将酒壶打开。立时一阵清雾喷洒,似清江悠游于半空之上。花香弥漫,不饮便已醉人。姑娘随又轻轻一吹,便见那清雾飘入了禅房。
静候了片刻……
“好香啊。”道士当真被勾了出来。
姑娘随道:“此酒作为见面礼,得偿我愿,还有好礼相送。”
道士随将酒接了过来,道:“客气,客气。”立时,一口入喉,双眼都亮了。
“谁知道怎样砍断那棵老桑树?”姑娘问道。
道士一咕噜喝了小半瓶,开始有些微醺。迷迷糊糊回道:“砍树?那多无趣,不如喝酒。”
“你只管告诉我是谁?”姑娘道。有些后悔,不先问了再赠酒了。
道士道:“是谁?我也想知道。世间竟有人能酿出如此美酒。”说着又是半瓶下肚,很是满足。
姑娘急上前,要将酒壶夺下。“不说,就将酒还给我。”
却见道士左右一个转手,边都没碰着。“说说说。贫道不是一直在说吗?”
这可惹得姑娘气不打一处来,只好又质问道:“那你告诉我,谁知道怎么砍老桑树。”
“哦,原来是问这。就是……”道士说着,忽然脚下一颠,仰躺倒下。
小和尚急过来搀扶,唤道:“师父。”
就见道士又变成了和尚,面上沉穆,竟毫无酒色。那玉壶也不见了。
姑娘无奈又瞪了小和尚一眼,转身离去。
小和尚急忙要追,但无奈师父躺着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