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街道。
“珍视国人生存权利!”的横幅,一队工人摇旗游行,穿白衫的女工行走在中间,深蓝色制服的男工于队伍前后。
众工人高喊:“减轻劳动强度!压缩工作时间!”
路旁百姓驻足议论:“小日本不拿咱中国人当人,就应该罢工到底!”“就是!看谁吃亏!”……
茂兴钱庄楼上办公室。
铭鑫倚在桌子旁通电话:“嗯,五十袋普通粉!不要特一粉,上次进的十袋还没动呢!……好是好,可是卖不动!——中午之前送到就行!——好,就这样!”
石掌柜走进,铭鑫放下电话,得意道:“自从日本工场累死工人那事以后,老百姓都抵制日货!你看,咱这白面卖得多好!”
石掌柜话里带着些酸气:“是啊,要不大掌柜咋会特别关照你呢!”
铭鑫:“大掌柜?他……说啥了?”
石掌柜:“他让我给你个捎信儿,要你去大客厅,说是要了解一下最近面粉销售情况,可能要问得仔细,你最好带上细账!”
铭鑫敛住笑容:“哦,我知道了!——哎,你说,大掌柜平时都是路过这儿的时候顺便看一眼,怎么今天突然要认真呢?”
“我哪儿知道,你过去不就知道了!”石掌柜走出。
铭鑫瞥他一眼:“废话!”
大客厅。
茶几上散放几张报纸。铭鑫把几本帐簿递给长林:“面粉的销售详细账目都在上边!”
长林接过,没有翻开:“这些账先放到我这儿,我慢慢看,天黑之前保准给你送过去,耽误不了你结帐!”
“哎!”
长林:“你先去吧!”
“那……我走了!”铭鑫欲言而未言,转身离去。
长林翻了翻账簿,又合上,看看时间,把几本账簿用报纸裹起来放好,随手抓起帽子起身离开。
叔同提着一壶开水进门,二人迎面碰上。
叔同:“大掌柜,您别走,我这就给您沏茶!”
长林:“沏啥茶,我约了杜会长去看厂房,到时间了!”
叔同:就是城西北那个?您不是已经都看过两次了吗?”
长林:这不一样,多看一次就多了解一些,真正看懂了,才知道用它做啥最合适,二十多亩的地方,空着多可惜!——我走了啊!”
“我去给您叫车!”叔同放下水壶,追出。
汽车里,长林一脸轻松和重远畅谈:“这厂房我一共看了三次,直到今天,我才看出用它干啥最合适!
重远佯嗔:“原来你的主意已定,那你还把我叫来当所谓的参谋干吗?”
长林:“岂止是参谋!要没有你,咱这厂子可就开不了张啊!”
重远略一寻思,纳闷的瞅着长林:“开不了张?你不是要利用我的绝活儿吧?哎,你不是也要干陶业吧?我可告诉你呀,你最好别跟我抢生意,我开窑业公司是冲着抵制日货来的,咱俩没必要争,万一你一不留神挤了我们的市场,我自己不赚钱倒是小事,别忘了公司里还有张少帅的股份哪!
长林:“瞧您说的,我哪能跟您抢生意呢?再说,隔行如隔山哪,我就是拼了老命也比不上你这位大名鼎鼎的陶科专家呀!——说实话吧,我决心主营实业,想开个面粉厂!你也知道,咱茂兴源因为查封的事伤了元气,资金不足,所以,我想请杜会长……”
“我懂了,让我入股是不是?你早说呀,绕那么大弯子干吗?”
长林道:“这么说您是答应了?”
重远干脆的说:“出钱没问题,但我不能入股!”
“为啥?”
“茂兴源跟我的窑业公司体制不一样,商号自有商号的老规矩,这个我都懂!这样吧,钱算我借给你的,到时候你可要连本代利都还给我啊!”
长林微微一笑:“重远哪,我希望你入股不只是为了你的钱,而是‘另有所图’!”
重远佯装害怕:“你还图啥?”
“你的名气和宗旨!——你的肇新窑业公司成立以后,产品迅速占领了东北市场,气的日本人竟把你告上法庭!你知道吗?就是那次你在法庭上的爱国演说,让所有的中国人热血沸腾,更让老百姓认识了你这个“反日巨头”!——如果你能加入进来,咱们的面粉可就是‘反日牌’的!”
重远指点长林,佯嗔:“你在拿我做广告!”
长林反问:“爱国广告,你不愿意做吗?”
重远一笑,随即正色道:“这么说你真想开面粉厂?”
“是啊!以前咱干的多是投机买卖,风险大,难免授人以柄,转营实业是唯一的出路!茂兴钱庄代销飞马牌面粉,这几年业绩稳步上升!但这种国产面粉远远不如小日本的白面精细啊,如果咱们也能生产精细白面,天时地利人和,还愁挤不垮小日本吗?”
“嗯,理论上是这样!”
“事实上也如此!——我都调查过了,整个四平街上除了昌泰,其他酒楼用的是全国产面粉!听说昌泰有日本人的股份,当然要捧小日本的场!”
重远思虑的神情。
长林:“重远哪,这事不着急,你再考虑考虑!”
重远痛快道:“不用再考虑了,我干!不过,咱可得说好,钱我照出,挂空名,分红不要!至于谁经营,我不过问,还是你这个大掌柜说了算!”
长林走出商会大楼,孙经理(大同面粉厂经理)追出来:“李会长!李会长!——您等等!”
长林停下:“孙经理,要是面粉代销合同的事,您可以找石掌柜谈嘛!”
“大东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跟您谈!”
长林起步,孙经理跟着:“李会长,我知道,当初您有意跟我们联营,而东家提出的条件是有些苛刻,可您知道吗?他们那么做是有苦衷的!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股东们的意思就是……只要您答应续签代销合同,至于其他条件咱们都好商量,好商量!”
长林止步:“孙经理,您的心情我理解,要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我现在就跟您续合同,可事实上……这样吧,我开会的时候我再争取一下!”
“那就拜托您啦!”
“不过,你可别抱太大希望,掌柜们都是吃份子的,他们的意见不能小觑呀!”长林意味深长的拍拍孙经理肩头,走开。
孙经理站在当下,沮丧的拍头。
源荣堂客厅。
吴衍低头不语,缓缓踱步,长林坐在椅子里亦沉默,不时抬头看看吴衍:“要不,咱们再想想办法?比如吸收入股……”
吴衍摆摆手,断然道:“别介!不兴整那洋式儿!咱们贷款!没别的,(指指地下)就用这个院子抵押!”
长林停住扣茶碗的手,抬头,讶异的。
源荣堂内室。
吴衍闷头坐在椅子里抽烟。
馨兰张望房屋,转个圈,瞪着吴衍:“你想好了?决定了?真的要……卖祖宅?
吴衍眨眨眼:“卖!全卖喽!不行再把天津的小洋楼卖喽!”
“那咱们住哪儿啊?”
“我睡柜上,你们娘几个住店里的大通铺去!”
馨兰气急:“你……我不去!要去你去!——面粉厂!都是面粉厂闹得!那厂子还指不定挣不挣钱呢,倒先把全家整的睡大街去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没法过了!明儿我就带着仲平回关里老家,你自个儿呆这儿吧!”
吴衍一直虎着脸瞅着她,忍着笑,憋得脸红,终于哈哈笑起来,笑得馨兰心里发毛。
吴衍笑完了,道:“祖宅?这源荣堂才盖起来多少年,咋能算是祖宅?再看看京东老家的源福堂,那是咱吴家庄园哪!——“吴氏祠宗”的匾额还是黎大总统给题的呢!庄园里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奇花异草,铁树怪石……”吴衍回忆着,沉浸在自豪里,“那才是祖宅呀!”
馨兰:“可那是咱家的吗?当年分家的时候祖宅归了你大哥,他死了还有他儿子伯安呢,啥时候也到不了咱手里呀?”
吴衍磕磕烟斗,皱眉:“你不是有房住嘛!”
“你都抵押给银行了,哪还有我的房子啊!”
“咳,这面粉厂还没开办,你咋就知道还不上贷款呢?”
“你咋就知道还得上呢?”
“李长林的眼光错不了!我信得过!”
“谁信不过呀?可去年外运粮食的买卖不也亏了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这宅院,咱不是还在天津有套小洋楼吗?你也住过,不是挺宽敞的嘛?”
馨兰摇头,喃喃低语:“那不是我的家!不是!——你们一家人和和乐乐,我们娘儿俩去了算啥!”
吴衍放下烟斗,不耐烦的语气:“看看,你又来了!在哪儿咱们不是一家人哪?”
“我有仲平,我哪儿也不去!”馨兰起身走出。
吴衍扔下烟斗,不快的表情。
长林房。
长林坐在桌前翻看着报纸,叔同递上一叠材料:“这是您要的正金银行对源荣堂西院的评估材料!”
“哦!我看!”长林仔细翻看。
叔同犹豫道:“大掌柜,我能不能问一句……”
长林:“有话你就说!”
“奉天城有那么多私家银行,官银号也不是不能考虑,您为啥一定要选择正金?那可是日本银行啊!——大伙儿对这事挺有看法!”
长林扬扬眉毛:“谁有看法?有看法就当面跟我说,在背后嘀咕啥!——向日本银行贷款属于正常的业务交往,并不是只要跟他们打交道就表示亲日!更重要的一点是,正金银行的利息要比其他银行低一些,这对咱们将来还贷款很有利呀!”
叔同释然的神色:“还是您考虑的全面!”
崔宅,庭院。
子恒随跃扬散步,雪沫随风顺房檐节奏的滑下来,飞到二人身上。
子恒伸手轻掸雪沫,一边说:“表叔,我决定了,离开茂兴源!”
“为啥?”跃扬很意外,望望周围,压低声音,“你是不是……闯啥祸了?”
“没有!”
“那是有人欺负你?”
“也没有!”
“那肯定是嫌工资少?”
子恒错开眼光,轻松的面容:“表叔,您就别猜了!啥原因也没有,是我觉得到该走的时候了!”
跃扬不解:“啥是该走的时候?”
“当年我到茂兴源,为的就是找我哥,现在我哥已经……有下落了,我该做的也已经做完了!”
“就是这些?子恒啊,你让我怎么说你!”跃扬叹气,“留下来,哪怕图个营生,在老家一说谁谁在茂兴源里当店员,大伙儿都忒羡慕!”
“表叔,您忘了,我和喜良哥还有个和记呢,他忙着唱影,我给别人忙活,和记虽然没赔钱,可一直不算景气,我要是舍了茂兴源,专心经营,肯定比现在要好!”
“好是好,可风险也要大得多!小买卖啥时候也跟不上大商号有底气,依我看,还是留在茂兴源里有前途!”
大客厅。
掌柜们聚在一起开会。
长林先说了工程进度:“厂房扩建工程从昨天已经开始了,改动不大,主要是加个粮库,挖几溜洋灰槽子,估计有个把月就能完成!”
石掌柜说:“面粉厂必须有新式火磨,买火磨就得从日本或者德国进口!以咱们如今的状况一下子支出这么多钱,有点吃紧哪!”
长林说:“资金确实不够,我跟东家已经商量过了,东家抵押了源荣堂宅院!”
这句话引起一片议论声。
赋笛说:“大掌柜的,去年分号查封的事就是因抵押而起,如今……”
石掌柜道:“文掌柜的,这话你可说错了!抵押并没有错,关键是投机生意风险大!要说赚,赚得多;要说赔,赔得也狠,咱们是运气不好叫冤家攥住了!”
王掌柜:“再说张作霖已经死了,卖白面是属实业,不是有那么句话叫‘实业救国’嘛,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不会再有谁跟咱们过不去啦,放心吧!”
赋笛沉默,看一眼长林。
长林又说:“荣昌裕用厂房折账,虽然旧了点儿,但重新整修还是很不错的,谁要是有空就过去看看嘛!附近有高压线,可以保证供电,地理位置也好,离咱们粮栈不远,业务往来也都方便!”
掌柜们赞成的表示。
铭鑫质疑:“那……这个面粉厂由谁管呢?”
长林:“一直都是我在忙活,你提醒的对,确实应该有个经理!——你认为谁合适?”
铭鑫略一盘算:“您是大掌柜的,这事儿当然还得您说了算,您说定谁就是谁!”
长林点头,面对大伙儿:“谁如果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不妨现在就说出来!”
在座各位面面相觑,无人响应。
长林启发道:“当然,毛遂自荐也可以呀!”
铭鑫环视在座各位:“大掌柜的,我卖面粉卖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也懂一点儿,要是我能帮上忙,您就只管吩咐,我随叫随到!”
长林点点头:“咱们柜上这些人我都考虑过了,想来想去也就你最合适!”
铭鑫神色一缓,指指自己:“我?您是说……让我管面粉厂?我当经理?”
“是啊,你愿意吗?”
铭鑫喜色道:“愿意愿意!哦,我是说,我听您的!”
长林瞅瞅诸位:“大家谁有异议呀?”
众人无声。
“没有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长林对铭鑫说,“面粉厂开业以后老武还做你的会计,你俩配合了二十来年了,彼此都了解!”
铭鑫:“对,对,了解得很!老武这人,您知道,踏实、勤快,当会计再合适不过了!”
长林:“嗯,不过他岁数大了些,一两年就该养老了,所以,我想给他加个贴账!”
“还加贴账?”铭鑫略感意外,问:“谁呀?”
长林卖了个关子:“还没确定呢!”
长林嘴上说“没确定”,是怕节外生枝,其实人选早已敲定。子恒到跃扬家串门那天,跃扬作为子恒的保人就已经得到消息,茂兴面粉厂的会计贴账就是周子恒,正因为这个,跃扬才会苦口婆心劝子恒留下。当然,跃扬不会一开始就对子恒说出他的新身份,因为他知道,这个在几乎所有人看来都很眼馋的职位,在子恒眼里不一定就能诱惑住他,甚至他一旦知道是给夏明鑫的心腹老武当贴张,更会躲得远远地,那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