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昇庆”茶庄。
“开业酬宾大奉送”的红色条幅挂在门楣，四名制服笔挺的店员站在门口，笑容满面恭迎八方顾客。
乔九言乐呵呵的里外转悠着，一会儿，手里拿了一个别致的茶叶桶，出了门，走上街。
茂兴源大客厅。
乔九言先敲了几下门，听到屋内有应声，方推门进屋：“李会长，运筹帷幄呐？”
长林见是乔九，先是有些意外，而后呵呵一笑，热情起身相迎：“哎呦，乔东家，快请，快请！”亲手倒水。
“茶庄开业，上边下边打点，里头外头应付……把我忙的都快蒙了！”乔九言牢骚着坐下来。
长林呵呵笑道：“茶叶不是本地产，要想进到正宗货，须得上江南，操心不说，这长途跋涉，风险不小呀！”
“谁说不是呀！——唉，好歹开了个头儿！品种都是常见的红绿青白黑黄花，也就五六十种吧，唉，具体的也记不清啦……”
长林乐呵呵的听着，品出他话里的炫耀意味。
乔九言把手里茶叶桶往长林眼前一递，说：“新茶！——正宗谷雨前龙井，前清贡品，我店里仅有三罐，我留一罐，另一罐镇店，这一罐我拿来你尝尝！”
长林笑呵呵接过，说：“难得乔东家有这份心！多谢啦！等我的面粉厂开业了，我让叔同给你扛几袋一等粉来！”
“面粉厂？”乔九言愣了一愣，低头喝水，放下杯子，问：“开业……快了吧？”
“快了，人员已经就位了，正在调试机器！”
乔九言立即赞道：“到底是茂兴源……”话好像没说完又低头喝水，然后跟长林简单交谈一些其他话题就告辞了。
长林并不介意乔九言此次来访是否属于打探虚实还是纯属炫耀，他关心的是张贴在奉天城大街小巷的招工启事是否奏效。
四平街道。
路人买一份报纸翻开看，“茂興麵粉廠招工啓事”的标题醒目。
胡同，子恒和几个伙计在胡同口张贴招工启事。
雨棠经过，驻足，稍作观望。子恒不经意间回头，二人目光相遇，雨棠一笑：“忙着哪？
“哎！”子恒向身边伙计作下交待，走到雨棠跟前，说：“差不多干完了！——你刚下课？”
二人走到远离伙计一些的地方。
雨棠：“不是，到街上买了些东西！——已经放寒假了！”
子恒一拍脑袋：“可不，腊月都过半了！”
雨棠：“茂兴面粉厂就快开业了吧？”
子恒：“定在年前！”
雨棠：“从今往后，咱们可不容易见着了呢！”
子恒：“你是说你跟我吗？——怎么会？你不搬家，我也不迁徙！”
雨棠：“走不走由不得你呀！等面粉厂开业，你不就要去给面粉厂的会计当贴账了吗？”
子恒讶然道：“当老武的贴账？我？——咋会？”
“我爸说的还会有假吗？”
子恒怔着。
“他说过到面粉厂做事，一要够聪明，二要够踏实，提到好几个人，我觉得你最合适！”
“定了？”
雨棠一仰脑袋：“说不准啊！”
食堂。
十几张饭桌上三三两两的分布着扒饭的伙计。
大龙端着饭碗追随子恒坐到角落的饭桌上：“子恒，你要跟我说啥？”
子恒：“你一边吃我一边跟你说！”
大龙：“说吧，不耽误我吃饭！”
子恒压低语调：“面粉厂开业的事你听说了吧？”
大龙：“听说了，咋的？有咱们啥事儿吗？”
子恒：“万一掌柜的安排我去当老武的贴账……”
“真的？”大龙惊喜道，“确定吗？你咋净摊上好事儿呢！”
“好事儿吗？我想让你也去！你现在是大伙计，完全有资格调过去！”
大龙不以为然的一笑：“我倒是想，可百货店就剩这么点儿人，你又走了，文掌柜的肯定不能放我！”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看看，咱这店里一天到晚有多少顾客？有三五个伙计忙活就足够了！但是面粉厂就不一样，正忙着招人呢！从哈尔滨永盛公司请了三名技术骨干不算，光工人就招了五六十，听说还不够！”
大龙讶然道：“需要这么多人？”
“是啊，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夏铭鑫勉强算个熟人，但是我总觉得他有点心术不正！我是去当会计老武的贴账，他可是跟夏铭鑫一条心，万一哪天账上要真出啥岔子，他俩一串通，我就算跳进万泉河也洗不清了！”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过去给你当个帮手！”
“其实也不用你做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心里就踏实！”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敢跟文掌柜的说去！”
“不用你说，等掌柜的真调我去的时候我说！”
大龙品了品道理，朝子恒竖竖大拇指。
面粉厂大院门口。
面粉厂里里外外布置得一片喜气，大院门口的牌匾被红绸遮住，门口有锣鼓队，乐声震天。
众来客向长林及铭鑫道贺。
一辆小车在门口停下，人们定眼静观。
长林含笑的神态，悄问叔同：“认识吗？”
叔同辨认着：“好像是杜会长的车！”
长林肯定的眼色。
叔同领会长林的用意，喊报：“奉天肇新窑业公司董事长、商会副会长、司令长官公署秘书、茂兴面粉厂大股东杜重远先生到！”
欢迎的掌声起，重远从车里走下，长林前迎。
重远看看阵势，假装惶恐问长林：“我是不是来晚了？”
长林：“我说过，没有你咱这厂子开不了张！——就等你了！”
长林和重远一同走上前亲自揭牌——红绸落下，“茂興源麵粉廠”的牌匾露出庐山真面，掌声一片。
二人又稍作推让，长林随即大声道：“我宣布，茂兴面粉厂正式开业了！”
鞭炮随即“砰！啪！”的燃起来了，人群里一阵欢呼。
过路的百姓聚拢围观，几个小孩捂着耳朵冒险去捡没燃爆的花炮。
大家说笑着走进面粉厂。
面粉厂厂房。
近二十米高、几百平米的厂房里，二层楼的二十多台火磨“隆隆”作响，第三节楼上四个大筛摇摆震动，整个车间轻微弥漫着细微的粉末。
几十名身着统一深蓝色制服的工人忙碌着，有的在一旁整理小麦，有的忙着接麸子、次粉，有的来来回回的检验各层机器工作是否正常。
长林和铭鑫陪几位客人参观厂房，铭鑫解说：“咱们这厂房是后来加高的，地上有五层，一层是分配网，二层是火磨，筛子在三层！四层是分配层，顶层有个闭风器！地下一层是个仓库！”
几个客人询问铭鑫。
客人甲：“看这样子，地下仓库里还有不少工人吧？”
铭鑫：“有二十多人！面粉自动封口后直接由传送带传到下边，工人们负责把面粉收存入库！”
客人乙：“这么个大个面粉厂日产多少啊？”
铭鑫：“差不多四千袋！日吞吐小麦一百吨！”
客人乙：“哦！”
客人丙：“那可真不少！”
客人丁：“规模够大的……”
“来，咱再看看这边……”铭鑫领大家继续参观。
重远和长林稍稍落在众人后，重远皱皱眉，对长林悄言：“老李呀，这些火磨到底是日本货？”
长林：“不是！都是德意志布勒公司生产的！”
重远指点长林：“好你个老李，差点儿把我也骗了！”
长林：“如果当初不这么说，恐怕低息贷款不会那么顺利！”
重远：“这就对了，毕竟是日本人的银行！哎，我听说德国的火磨不比小日本的差！”
长林：“是啊！待会儿我带你去质检室看看面筋质，咱这白面不仅灰分少，还筋道着呢！”
重远：“是……特一粉？”
长林神秘的一笑。
源荣堂。
阎厨师走到客厅前庭，稍作犹豫，进了门，道：“老爷，您找我？”
吴衍放下烟袋：“老阎，你来了？——坐吧！”
“哦，不用了，”阎厨师显得局促，“您有啥话尽管吩咐！”
吴衍一笑：“我的话可长，你要不坐着听，怕是要累着了！快坐下！”
“哎！”阎厨师略一迟疑，找个靠墙的椅子，欠身坐下。
吴衍说：“老阎哪，你是源荣堂的大师傅，手艺不含糊，要是自己干早就发财了！”
阎厨师一听紧张起来：“您别这么说，当初要是没有吴家收留我，我恐怕已经饿死在大街上了！”
“咳，提那老黄历干啥？乡里乡亲的我要是见死不救，不是擎等着挨骂嘛，不提了！”
“哎……”阎厨师诺诺应一声，不知道东家何意。
吴衍看他着忐忑的模样想笑又笑不出来，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前段时间咱买卖上出的那档子事儿，你也知道，日子不比早先了，咱源荣堂雇的人多，开销也不少，我琢磨着……辞退几个人……”
阎厨师听他这么说，越发紧张，抹了抹额头，说：“老爷，您有难处尽管开口，我别的帮不上，舍了这口饭做得到，还有，我带着老婆子一块走，我们绝不给府上添麻烦！”
吴衍严肃的盯着他的脸，几秒钟之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阎厨师被他这举动搞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吴衍笑完了，一本正经的说：“看把你吓得，我再穷也供得起大伙吃饭！影班我都叫回来了，何况你们！”
几句话说的阎厨师放下心来，也跟着笑了笑。
吴衍接着说：“我今儿找你来是跟你商量个事儿，咱新开业的面粉厂里不是有几个从长春聘来的技术员嘛，李大掌柜的意思是，那边食堂的伙食不能将就，要找最好的厨师！我想到了你，你在吴家一干就是十几年，算是老资格了，你一过那边去就给你放个相当于掌柜的份子，你看咋样？”
阎厨师搓着手：“老爷您……我……”
“咋？你不愿意？”
“哪能呢？我是不敢信！这不是在做梦吧？”
“你愿意就好！俗话说，好户家不如赖铺家，你对吴家有功，置点产业是应该的！这几天你就教教厨房的二师傅，下个月初，你就到面粉厂去吧！
阎厨师满眼感激：“哎，多谢老爷！”
吴衍摆摆手：“别谢我，全仗你自己的手艺好！对了，还有个顶重要的事儿！”
“您说！”
“是这样，早前儿我在北市场街面盘下个铺子，本打算是卖白面，可后来掌柜们都赞成在面粉厂旁边卖，这个铺子就闲下来了，我琢磨着，让你在那儿开个点心铺，就卖的你拿手活——栗子糕啥的，还有咱老家特产——缸炉烧饼[注]，管保挣钱！”
老阎搓着手，满脸笑容：“那敢情好！”
“这铺子我借给你使，可你不能白使，隔三差五，给二太太带回来几块，她认这口儿！”
“那是那是！”
“铺子缺人手，就让胡妈过去帮帮你！等买卖做大了，再雇人！”
“哎！”
“我说完了，你先忙去吧！”
“哎！”阎厨师本想说些感谢的话，可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觉得多余，干脆起身揖谢，快步退出。
北市场“阎记”点心铺。
“阎记点心铺”从招牌上看既不响亮又不别致，更跟茂兴源扯不上关系，这是老阎的主意，他悟透了这个铺子的分量，也体会到了东家的苦心，不显山不露水，脚踏实地的干，比啥都强。
门口贴了“开业大吉”四个红纸大字，两挂鞭炮齐鸣，吸引了不少过路行人进来看热闹。老阎和胡妈乐呵呵的招待着客人。
源荣堂。
开业鞭炮的火药味还未散尽，老阎和胡妈夫妇俩就拎着新出锅的四样点心来源荣堂，对东家表示道谢。
四个果子盒一打开，顿时香气四溢。吴衍故意皱眉，道：“老阎哪，我让你做你的拿手点心，你倒好，从果子铺买现成的来蒙我！”
胡妈连忙说：“不敢不敢，老爷，这些都是老阎亲手做的！”
馨兰抿嘴一笑，道：“老爷不识货！这味儿我闻着都亲切！”
老阎指点着解说：“这是苞米倭瓜酥，这是莲子栗蓉糕、这是蜂蜜红豆糕、缸炉烧饼！”
馨兰见这几样点心都比平日精致许多，很是高兴，赞道，“老阎哪，我可看好了，你这铺子保准能火！”
仲平倒是啥也没说，痛快的伸手捡了一块塞进嘴里，尝到味道后，一个劲儿笑，然后又捡了几块跑出门。
吴衍疑惑道：“这小子干啥去了？”
馨兰笑道：“不用问，准是到后院显摆去了！”
老阎搓着手，红光满面：“我拿最好的料做的，老爷太太您要是得意，我天天送！”
“咋的？好料？”吴衍立即拉下脸，“还想弄个三六九等啊？做这种买卖，得实诚！料好、味好，始终如一，人们才认可！偷工减料，到头来只能砸了自个儿的招牌！”
老阎连连点头：“您说的极是！我记住了！”
吴衍又说：“老阎啊，你新店开张，不妨学学面粉厂那招，管保你打出名声！”
老阎问道：“啥招啊？”
“你看看去就知道咧！顺便扛回几袋白面来，他要钱也甭给，就说我说的！”
“哎！”老阎实惠的应着，吴衍见了又想笑，好不容易才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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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缸炉烧饼，河北省乐（lao音烙）亭县的特产，可以参考百度百科，但样子不是图中方形，乐亭缸炉烧饼是圆形的，以五花肉白菜为馅料，以卧缸为炉，烘烤而成，酥脆鲜香，独具风味。比较有名的是“吊桥缸炉烧饼”，到乐亭旅游的客人们大多爱买这种，但是乐亭本地人不怎么喜欢，贵而且油大，其实在乐亭，几乎所有烧饼都可称“正宗”，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就像包饺子，您能说谁家的饺子不正宗吗？就看您得意哪种口味。我一同学就是子承父业，门口招幌曰“张记缸炉烧饼”，每天凌晨4点钟和面，天天供不应求。有一次我想给外地的亲戚捎着点，一连两天都没买着，从此长了记性：提前三天预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