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兴面粉零售店。
零售店位于厂房正南二十米处，大院东侧，距面粉厂大门口十几米远。店门口最醒目的地方挂着“開業酬賓，限量免費”的白漆牌子，门庭若市。
店门朝南，西边靠墙堆放四十四斤装整袋“茂兴”面粉，正对店门有一截五米长的柜台，柜台里侧放着四个一米长半米宽两尺深的白铁匣子，里边盛有白面，每个白铁匣子旁边都有一杆秤，东边是账柜，子恒在里边收款。
大龙和伙计们应付顾客。
大龙：“您走好啊，欢迎再来！”
顾客甲：“明儿还有免费的不？”
大龙：“只要您是前五位进的门槛儿，就免费二斤！”
顾客甲：“那我一早就来！”
那人心满意足的走了。
一顾客前来。
大龙招呼：“又是您哪！这白面您尝来着？”
顾客乙：“嗯，裹了馄饨！真是不错！比那小日本的差不多！”
大龙说：“咱们国货本来就不差嘛！”
顾客称完面粉，到账柜付了账，账柜正对柜台，子恒收款，老武记账。
铭鑫急急的拨开门口顾客跑进来，面色铁青，指着白漆牌子：“谁？谁挂的这牌子？啊？谁让你们挂的？”
伙计们相视沉默，子恒站出来：“我挂的！”
铭鑫一瞪眼，瞅一眼顾客，声音压抑而严厉：“你？你疯了！这……这么整咱们得损失多少啊？你以为这白面是大风刮来的？”
子恒表情淡然，指指门口：“咱们外边说！”
“先把牌子撤了！撤了！”铭鑫一边往外走，一手指着牌子对伙计们。
大龙瞥他一眼，依旧嚷着：“买白面咧，限量免费！”
子恒把铭鑫让到店外，避开陆续进门的顾客：“夏经理，咱这么干其实并不赔钱！”
铭鑫：“谁说的？我算了，咱的价钱是全城最低，你还白送两斤，能不赔？傻子才信呢！”
“咱这是刚开始！做生意嘛，先舍后得——”
铭鑫不耐烦扬扬手：“得、得！你得啥了？一开始就赔，往后怎么办！东家的源荣堂大宅院可都在日本人的银行里押着呢！你以为当个会计贴账就权力顶着天了？你还把不把我这个经理放在眼里！”
子恒急于辩解的：“可是——”
“行了行了！可是啥，我是经理，你得听我的！赶紧把牌子撤了！马上撤！”铭鑫忿忿走开。
子恒面色从容，顿顿，走进店门。
面粉零售店。
两个伙计满面兴奋的进门，子恒迎上去：“都送到了？”
伙计甲：“送到了！全城每个饭馆都照顾到了，每家一袋四十四斤！那个‘天和饭庄’说咱们面粉的面筋最好，还说要来签啥订货合同呢！”
子恒：“是真的？”
伙计乙：“当然！还有‘祥泰酒楼’、‘承禄食府’，他们也都说要订咱们的货，可能下午就要来人谈合同的事呢！”
子恒高兴道：“太好了！总算没白忙活！只要有销路，一切都好办！”
伙计甲：“子恒，你这个“免费品尝”的办法还真奏效！”
子恒微显得意：“我说啥来着，跟着我干，没错吧？”
一伙计向大龙询问：“姚师兄，那牌子还撤不？”
子恒扭头给大龙一个示意，大龙立即会意：“不撤！”
大伙儿一阵欢呼。
大客厅。
铭鑫满面愁容指着账簿，向长林：“您看，开业三天，一共才卖出去……三百六十斤！可光送就送出了四百多斤！——大掌柜，咱这买卖真是没法做了！赔不起呀！”
长林语气平和：“刚开始赚的不是钱！是口碑，是信誉！往后赚的才是钱呢！别急，凡事慢慢来嘛！”
铭鑫：“我怎么能不急呢！照这么赔下去，到不了年中，那么大的一个源荣堂就进了日本人的银行了！那个周子恒这是在毁咱们哪！”
长林呵呵一笑：“子恒跟我打过招呼，是我同意他这么干的！”
“您……”铭鑫分外不解。
“年轻人头脑灵活，敢创新！既然是好主意，就应该让他们放手干！老夏呀，你的顾虑不是没道理，但你必须往前看！把眼光放远，把心胸放开，这才是商人的智慧！”
铭鑫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动着。
街道。
子恒和伙计在路旁向路人散发传单：“茂兴面粉！开业免费！请您捧场！”
路人接到传单边走边看。
仲平陪雨棠拎书包沿街道慢步行走。
墙角一乞丐向他们伸手乞讨，仲平随手扔出几颗硬币，乞丐爬过去捡。
雨棠：“碰到你乞丐算是运气！他们肯定记住你这个财神爷了！”
仲平：“不就几毛钱吗？用不着认真！”
雨棠眼里闪过一丝什么，无语。
乞丐仰脸瞅着仲平。
仲平：“你看啥？不是给你钱了吗？”
乞丐连连揖谢。
乞丐：“谢少东家!谢少东家！”
仲平回头盯着乞丐，雨棠亦讶然。
仲平：“你说啥？——谁是你少东家？”
乞丐：“你不是吴少爷吗？我以前是茂兴粮栈的伙计——”
仲平愠色厉声：“可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乞丐讪讪的后退。
后边一学生骑车急急的追上：“仲平！——仲平！”
仲平和雨棠皆停住回头，仲平迎过去，雨棠也上前几步。
仲平问：“怎么了？”
那学生跳下车，向雨棠点个头表示打招呼，对仲平言语几句，仲平立即神色郑重。
仲平：“有同学从南方回来了？”
“嗯！回来三个，听说都已经加入了……”他的声音低下来，仲平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是真的？他们现在人在哪儿？”
那学生说：“在我家！我就是来叫你的！”
仲平转身对雨棠交待：“真不巧，我有点事，你先回家，要是我妈问就说我很快回去！”
“好！”雨棠目送他们骑上车飞快的跑远。
雨棠转身前走，视线被散发传单的子恒牵引，雨棠站定注视。子恒发空手里的传单，朝雨棠的方向走来。
乞丐迎上子恒向他伸手，子恒打量对方几眼：“你有手有脚，为啥不干活儿养活自己？”
那乞丐眼里立刻充满悲郁，慢慢缩回了手。
子恒四下张望，蓦地，与雨棠目光相遇，子恒注意到她手上的书包，走过去：“你这是回家吗？”
雨棠点头。
“能借你的书包用用吗？”
雨棠稍一迟疑，信任的递给他。
子恒接过，走到乞丐面前：“你把这个书包帮我送到北塔胡同，我再给你钱！”
乞丐心动的看着他，微微伸出手，又缩回去。
子恒眨眨眼，明白了他的顾虑，转身到路边报童那里买报纸，用报纸把书包一裹，递给乞丐：“你到底干不干？”
乞丐连忙接过来。
子恒：“小心别弄脏了，到了北塔胡同交给李宅的门房就行，回头我给你钱！决不食言！”
乞丐显然是接受了这笔交易，胳膊夹着雨棠的书包，拄着根木棍走开，他左腿跛得很厉害。
雨棠意外的瞅一眼子恒，子恒眼神亦讶然，继而无奈，一皱眉，欲拦又止，眼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远。
雨棠喊：“哎，你认不认识北塔胡同呵？”
对方不答，步子越发快了。
雨棠不放心的看看子恒。
子恒问：“你书包里有啥贵重东西吗？”
“没有！”
“那就好！”
北塔胡同，李宅。
子恒和雨棠赶到家门口，那乞丐已经在等候，手里抱着书包，看到子恒他们过来，立刻高兴起来。
雨棠放心的神色。
子恒拿过书包递给雨棠：“没想到你还真认识这儿！”
他掏出一块银元给乞丐，乞丐却不拿，子恒纳闷着。
乞丐说：“当了五六年的伙计哪能不认识李掌柜的家呀！”
子恒和雨棠同是惊疑的眼神。
子恒问：“你是……”
乞丐低声说：“粮栈的！那年干活时不小心砸断了腿……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雇我干活的人，我真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人信任我！
子恒紧抿着唇。
乞丐：“不耽误你们，我走了！”
子恒：“等等！我雇你干活，你就应该得到报酬！这是工钱，你拿着！”说着把一块钱往乞丐手里塞。
乞丐执意不要，攥住子恒的手，说：“没记错的话，伙计一年才挣二十块钱吧！这么算来，我走几步路送趟东西连一毛钱也挣不上，你却要给我一块钱！——多少年了，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你给我的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比吃几大碗白米干饭都强啊！——兄弟，你是个好人！好人都有好报！”
子恒目送他拄着棍子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良久。
和记百货代销店。
铺子里开辟四分之一的地方添置了各色衣料，顾客比平日多了许多，挤到柜台前，在店员的介绍下细心挑选。
喜良与子恒在柜台外。
子恒低声说：“这些新料子怕是没给你兜里剩半个子儿吧？”
喜良苦笑：“好在卖得还不错，本钱快回来了！”
子恒：“那好，我扯几件衣裳，记账啦啊！”
喜良立即吩咐店员扯料子：“照长衫的尺寸，每样都要一块！”
子恒忙道：“别介，就要两块！”说着指点了浅杏色暗纹和玫瑰红。
子恒接过店员打点好的一包衣料，出了门。
源荣堂，西厢房。
秋莲比量着浅杏色料子，说：“这个做褂子？素了点儿吧？”又拿起玫瑰红：“这个做长衫……可惜了儿的……”
胡妈实在忍不住了，按住衣料，说：“秋莲哪，说你窝囊一点也不冤枉！人家子恒心里有你，送来这么漂亮的料子，你倒是往身上穿哪！这个不合适那个舍不得，枉费人家一片心！”
秋莲扑哧笑出来，道：“我一个丫头，穿啥好衣裳！”
“又不是绫罗绸缎！”胡妈虎着脸说，“再说，你在人家眼里，可不是丫头！”
“那是啥？”秋莲没心没肺的随口问完了才发觉这话意义不一般，心里猛然晃一下，要收回已来不及。
胡妈乐呵呵的说：“这些料子没有百八十块钱怕是买不来，百八十，顶他全部家当呢！他把家当穿在你身上，你说他把你当啥人？”
秋莲微微红了脸，用包装纸把衣料裹好，顺手抻过来一张报纸，又裹一层，塞在炕角。
胡妈笑道：“你不急穿也好，我去点心铺看看！”
“嗯，”秋莲应着，想到什么，把那包衣料又拽出来。胡妈以为她后悔了，满心等着她说裁衣裳的话。而秋莲无动于衷，只顾把包裹拆了，展开报纸看着，欣然道：“胡妈您看，茂兴面粉厂上报纸啦！”
胡妈一愣：“咋说的？”
“说人家买卖好呗！”秋莲拉起胡妈，“您不是出去吗？我跟您一起走，您去点心铺，我去面粉厂！”
胡妈瞅瞅她，说：“急啥？等你穿上了新衣裳再去，他更高兴呢！”
秋莲想了想，欣然道：“那我听您的，把衣裳裁了！”
乔宅，餐厅。
下人把饭菜摆好，十二味菜荤素搭配，正中是一大盘酱酥鸭。
乔九言和大太太坐上位。乔九言看看菜肴，笑问：“今儿蛮丰盛啊，你赢钱了？”
大太太说：“老爷真是忙糊涂了，今儿是二月初一！”
乔九言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三太太忍不住道：“大姐生日嘛！”
乔九言这才大悟道：“哎呀，我真是忙忘了！”
大太太说：“忘就忘了，也不算啥大日子！”
二太太道：“这还不算大日子？”
乔九言和大太太落座，二太太、三太太这才依次坐好。
柳香默默数好自己的座次正想坐下，二太太转向她说：“柳香，你等会再吃，先给老爷和姐姐们唱段《杨八姐游春》咋样？”
三太太也跟着说：“是啊，老爷难得在家吃午饭，又是大姐生日，你就受累给唱一段呗！”
柳香一迟疑，瞅瞅乔九言，乔九言也期待的瞅着她，柳香只好说：“好，我去拿家什！”转身退出。
下人给各位主子倒满酒，走开，二太太和三太太争着往乔九言碗里夹菜。
大太太面无表情的说：“老爷不是小孩，爱吃啥自个儿会夹！”
二太太说：“大姐，我不是怕老爷够不着吗，您要不乐意，我就不夹了！”
三太太看看她俩，笑道：“二姐，咱都忘了今儿谁是主角，难怪大姐不高兴，来来，咱俩该敬大姐一杯！”边说边一个劲儿给二太太使眼色。
二太太却说：“酒呛嗓子，不如给大姐做碗长寿面……”
乔九言突然离座，太太们面面相觑，没人再言语了。
大太太冷着脸坐着。
片刻，一个下人拿着板鼓随柳香进来。
乔九言回来坐在原位，说：“开始吧！”
柳香轻轻敲击鼓板，唱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