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茶馆后台。
少磊和同伴练唱段,柳香一身珠光宝气的跑进来,习惯的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对着镜子拨弄头发。大家都停了活儿瞅着她。
柳香也镜子里发觉了大家的眼光,冷笑道:“咋了,不认得我啦?”
少磊欲言又止,别开脸,瞅着琴师手里的胡弦琴。
琴师倒是大方,冲着柳香嬉笑着说:“咱们是不敢认,冷不丁进来个阔太太,都得好好瞧瞧不是?”
柳香瞥她一眼道:“咋?出了门子就不兴回娘家了?在家当受气的媳妇,在这儿我可不当受气的丫头!”
“乔家小老婆再不好当也比当戏子强!”黑梅子扭扭达达过来,在柳香身边坐下,说,“咱这行是下九流,咱往台口上一坐,尽等着茶客们挑挑拣拣,没人瞧得起你!当姨太太可不一样,出了门眼睛往天上看,也不用担心绊跟头,替你溜须抬轿的有的是!”黑梅子瞅一眼闷声的柳香,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净往咱这地方扎,可没人捧着你喽!”
柳香甩着袖子:“甭捧我,我又不是来挣钱的,就是图个心里清净!”
“那好说,只要你跟天福茶馆有合同,谁也不说啥!”
“我今儿来就是要跟庄老板续约的!”柳香说完瞅了黑梅子一眼,黑梅子却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她没料到柳香居然放着好好的乔家四太太不做,却甘心来当戏子,心里不禁嘀咕起“侯门深似海”这句话。
少磊在一边低着头发愣了一会儿,漫不经心的收拾家什。
“庄老板呢?”柳香四周瞅了瞅,目光特地在少磊身上滞留了片刻,见他根本没瞧自己,有些失落,“我找他去!”话音未落便风风火火的起身走出。
少磊立即夹了大衣跟了出去,黑梅子见状,不由脸色一沉,别过头,愣着。
少磊追出去原本是想撵上柳香,安慰她几句,可刚追出门口,就与庄老板碰了个脸对脸,一阵尴尬。庄老板阴着脸瞅着少磊,哼道:“上哪儿去?”
“我……”少磊支吾着不知该咋说,心里纳闷柳香不是正在找庄老板吗?咋就这么快就没影儿了。
庄老板把少磊拉到一边,严肃道:“有些人我想留的时候留不住,想撵的时候撵不走!你想干就好好干,别给我惹事!”
乔宅,柳香房。
柳香对镜卸妆。镜子上出现乔九言的一张闷脸。
柳香没好气的说:“在家受气,还不兴我出去散心哪?”
乔九说:“散心逛大街也好哇,结了婚的人,咋尽去那种地方?”
柳香不紧不慢的把发卡一个个摘下放好,说:“你娶我之前我提出三个条件,第一,下聘到我老家;第二,给我另盖处宅子;第三,允许我出入天福茶馆!到今天我还跟她们三个住一起呢,你又反对我进茶馆,你当初红口白牙应承的算放屁呀?”
乔九言换做一副嬉笑的面孔,说:“宅子,不是正盖呢嘛,茶馆……去听听大鼓书没啥,可你别登台呀,你是我乔九的四太太,跑到茶馆给人唱曲儿……传出去,我脸面上也过不去呀!”
柳香冷笑道:“你真把自个儿当奉天城的人物了?是个人物就得说话算数,要不,你当初就别应!”
“不就是唱大鼓嘛,在家也一样唱!”
“啥?”柳香登时甩手,“在家唱?给你那些太太们听?嘁!我在茶馆唱还有人赏呢,给她们唱,换来的除了奚落就是挤兑,我哪辈子欠她们的啊!”
乔九说:“要不这样,你啥时候想去茶馆,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你唱我听,咋样?”
柳香连连摇头:“你是个大忙人,有点功夫,都不够院里那三位使唤呢,哪有闲心陪我进茶馆呢!”
乔九有些急:“这也不中那也不中,你想咋样?我看你就是想往那个术少磊跟前凑,诚心跟他勾搭是不是?”
柳香怒火顿起:“你知道我勾搭他你还勾搭我?你不就是想让人家看看你比他有能耐吗?你有能耐应承我就别反悔呀!我看你的能耐就是说话不算数!你说了不算,我也不算!我回茶馆!就当你没娶我!”柳香说着就往外走。
乔九一把抓住她,想了想,说:“不就是想去茶馆吗?你放心,这事儿我肯定让你满意喽,中不?”
柳香站定了,挣脱手臂,半信半疑的瞅瞅乔九言:“你想咋办?”
“你容我点时间!”
“不许你伤害任何人!”
“放心,你都是我老婆了,我还有啥不满足的!容我几天,我肯定办的你我都满意!”
面粉厂办公室门口。
几间砖房东尽头一间的门框上挂着“辦公室”字样的牌子,办公室东邻一条比较宽阔的甬道,甬道东是零售店。
铭鑫含着烟斗一脸懊恼的走出办公室,老武追出来:“夏经理,您给个话儿!咱们该咋办哪?”
铭鑫停住,拿下烟斗:“咋办?你说咋办?大掌柜的让那小子过来给你做贴账,一开始我就不乐意,我知道他一来准坏咱的事!你看怎么样,真让我说着了吧,他来个开业白送,几天下来送出去好几百斤,咱一分钱没挣着!好不容易等他送完了,该咱正经做买卖了,我本想让你在账面上动动脑筋,谁知道你……这么不中用!”
老武为难道:“这小子太精,我实在瞒不过他!每天的账他都看,算得比我还认真!”
铭鑫说:“照这么下去,咱啥好处也捞不成!“
老武想到了什么,试探地:“要不,您盯着点他,您是经理,您说啥他不听也得听!”
“我?我哪有时间?——我还欠南市场的董老三六百块大洋,得想办法赢回来!董老三是啥人你清楚,不管怎么说你都得帮我一把!”
老武只好点头:“我尽力!”
铭鑫:“老武,你是老会计了,咋连一个伙计都蒙不了!”
“我……”
铭鑫:“行了,你啥都别说了!对付这小子,咱是得好好想个办法!——我先出去一趟,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我联系业务去了!”
“夏经理呀,一次两次行,老这么说人家难免起疑心……哎,您早点回来!”老武目送铭鑫走远,忧虑的神色。
北市场,红运茶楼外。
铭鑫叼着烟斗被几个人拥着,经过红运茶楼门口,其中一人拦住他。
赌友甲:“经理大人,别忙着走!”一指茶楼三层,“有‘花会’,不进去玩几把?”
铭鑫没言语。
赌友乙:“诶,别忒小气,茂兴面粉厂生意那么好,你这个堂堂的经理玩几下又何妨?”
铭鑫晃晃脑袋:“不想玩儿了,我最近手气不太好!”
赌友丙:“咳,手气这东西谁也说不定,您要是碰准了,这大洋就会一生十、十生百,挡都挡不住!”
赌友甲:“不如这样吧,你尽管玩儿,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怎么样?”
铭鑫转转眼珠:“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赌友甲看铭鑫仍在犹豫,言语相激,“咋,你不会是连赢都赢不起了吧?”
赌友乙:“我看老夏是输怕了!”
一阵哄笑。
铭鑫受了刺激,从嘴里一拔烟斗:“看你们说的,我怕过啥!玩就玩,走!”
四个人挤进门。
面粉厂。
子恒头戴翻毛皮帽夹着一只旧皮包和大龙一边搓手呵气一边走向工人宿舍,子恒突然停住。
大龙:“咋了?”
子恒:“大龙,你先进去睡,我到办公室看看老武总完账了没有!”
大龙往办公室方向稍作张望:“好,那我去睡了!咱跑了一天,你也别忙太晚!”
子恒:“嗯!”
大龙悄悄推门进屋,子恒走开。
子恒走近面粉厂办公室门口,玻璃窗上一片漆黑,子恒摸摸门上,一把铁锁。子恒抬头看看月色,一皱眉,稍停,走开。
某粮店柜台。
掌柜一旁监督,几个伙计把一袋袋“茂兴面粉”搬进柜台,码放整齐。
四辆马车满载“茂兴面粉”穿过街市。
南市场顺丰粮油代销栈外。
大龙夹着一个旧式棕色皮包,子恒合拢账簿,二人表情轻松的走出“順豐糧油代銷棧”。子恒把帐簿塞进大龙递过来的皮包,大龙回头望店铺招牌。
大龙:“这是南市场最后一家代销栈了吧?”
子恒:“是啊,咱们的茂兴面粉已经遍布奉天城啦!”
大龙:“差不多咱就趁早赶紧回去吧,省得天黑了你又赶不上总账了!”
子恒:“你说得对,我是得赶回去看看了!每天都是老武总账,我总有点儿不放心!”
面粉厂办公室。
临窗两张合并成方形的办公桌,东西两边各有两把椅子,桌子上有电话及算盘笔筒文件之类,北面正对办公桌是两对沙发椅几,西北墙角是一个棕红色的文件立柜,西墙壁上贴着两张一米见方的“茂兴面粉”彩色广告画。
铭鑫坐在办公桌西边,右手夹着烟斗,左手一只指头挑了挑账簿。
子恒和大龙站在他面前,直盯着他:“夏经理,全城的每个区域都设立了茂兴面粉的代销处!一共有九个!”
铭鑫不语,稍顿:“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买卖不好做呀!——才九个!”
子恒和大龙相视一眼:“这是刚开始,以后咱们还可以慢慢增加!”
铭鑫:“嗯,说得好!你们俩再勤快一点儿,到下个月初,争取达到十九个!”
子恒与大龙惊异相视。
子恒说:“十九个?夏经理,我没听错?十九个也太多了吧?”
“咋?怕困难不想干了?不想干早说呀,我这就跟大掌柜的说去,你们爱去哪儿干去哪儿干!”
子恒咬咬牙:“我们尽力干就是了!”
铭鑫眯缝着眼:“这就对了!起点儿早贪点儿黑,没有你周子恒干不成的事儿!”
子恒品着这话越发不对味儿,偷瞪铭鑫一眼。
小河沿魁星楼畔。
游人和挑挑子的货郎来往于河岸。
魁星楼倒映在河里,子恒和大龙坐在泛绿的草坡上,大龙拿小石子掷碎临岸的薄冰。
大龙:“夏铭鑫的脑壳要是这冰碴我就砸碎它!”
“要是冰碴就好了,太阳一出它就化!唉,谁是太阳啊?!”子恒叹着,躺在草地上。
大龙:“嘿,想不到溜出来玩的感觉真好!是不是子恒?”
“咱可一整天没干活了,万一姓夏的问起来咱怎么说?”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咱就说……”
大龙:“咳,啥都不用说!反正干咱们回去已经天黑了,直接进屋睡觉,他啥时候问过咱们!”
子恒思忖的神色,爬起来:“你说得对呀,只要咱晚点儿回去……不行,晚了就赶不上总账了!”子恒复躺下,“不行,我得早回去!”
大龙:“回就回呗,反正姓夏的问起来你说,我不说!”
子恒眨眨眼。
面粉厂办公室。
子恒手把帐簿,拨拉算盘,时时默算。老武坐在桌子对面顾虑的瞅瞅他。
老武:“我都算过了,没错!”
子恒:“当然,您是老会计,当然错不了!我只不过是在做练习,再不练连算盘都不会打了,那我还怎么做您的贴账啊?”
老武无奈的瞥他一眼。
铭鑫推门进来,见了子恒,稍感意外的表情。
子恒打个招呼:“夏经理!”
铭鑫应着:“嗯,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子恒手下不由停了算盘,游移眼神,一时没有接上话。
铭鑫在老武身后转了几圈:“用点儿心啊老武!”
“哎!哎!”老武神色紧张的看着铭鑫推门走出去。
子恒如释重负,摆正算盘……
面粉厂工人宿舍。
子恒轻轻钻进被子,大龙探出头捅他,低声:“你怎么跟姓夏的说的?”
子恒躺定:“他没问!”
大龙:“不可能!”
子恒:“骗你我爬着走!”
大龙趴在枕头上:“这家伙有点儿不对劲儿!”
“我也这么觉着!——他从来就没有对劲儿过!——先睡觉吧!”子恒蒙严被子,大龙翻身躺好。
北市场煎饼铺外。
铭鑫摆摆手走开,不耐烦的样子。冯二欲拦未果,愤愤点燃一只洋烟,猛吸一口,甩掉燃过的火柴棍。
火柴棍落到子恒跟前:“呦,谁惹得冯二爷生气了?”
冯二扭头,眯着眼看子恒:“你……认得我?”
子恒眼珠微转:“能见面就是缘分呐!”
冯二喷吐烟圈:“缘分?哼,跟我有缘分的人多了去了!”
子恒:“比如……刚才那个人?”
冯二乜斜着眼:“你认得他?”
子恒稍一迟疑:“我帮他做过买卖!”
冯二:“做买卖?咋样?赔了还是赚了?”
子恒低头不语。
冯二:“夏铭鑫是个但能用别人钱办事从不用自己钱的人!就凭你?早晚算计不过他!”
子恒承认的表情:“他也欠了你不少钱吧?”
冯二蔑然瞥眼,悠然吸烟:“你认得我就该知道我是干啥地!”
子恒会意的点头。
冯二:“哎,既然他欠你的钱为什么你刚才不拦住他?”
“拦?连你冯二爷都拦不住我就更不用自不量力了吧!”子恒转身离开。
冯二歪头瞅他。
北市场煎饼铺。
子恒进门坐回原座,大龙和黄雄凑过来。
黄雄:你和他都说什么了?
大龙:打听着夏铭鑫什么没有?
子恒:他没正面说,不过我听出来了,夏铭鑫确实欠了他的高利贷,具体多少我不便问!
大龙:是高利贷就不会少!
黄雄:冯二这人我听说过,北市场放印子钱的数他利息最狠!
子恒和大龙对视一眼:老武作假账会不会跟这事有关?
大龙: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夏铭鑫巴不得咱俩半夜回去,就是为了让咱们见不着账本!
黄雄: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子恒:黄大哥,那我更应该回去看看了!
黄雄:那好,你们小心点儿!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吱一声儿啊!
子恒:好!
三人起身。
大龙:大哥,我们先走,明天早上我给你送白面来!
黄雄:“哎,我等着!
子恒和大龙匆匆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