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石庙中灯火闪闪。
“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吧。”
游笠将外散的精神力收回元神，猛然睁开了眼。精神力的收回带动一阵风，将石庙破旧的木窗摇晃地嘎吱嘎吱响。
自那墨小姐来工坊已经过了六天，这六天里少年天天在使用回龙之法扩大元神，每一次临近死亡的感觉都让他流了一地冷汗，但最终还是熬过来了。
此外有石碑和玄冰的帮助，少年的精神力也越发精进。游笠能感受到，自己的元神再扩充一点点就能够到神关了。
师傅走了过来，兜里揣着几个铜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师傅。”游笠见到老人过来，连忙站起来。
师傅把手抵在游笠的脑门处，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半天憋出来一句。
“不错。”
居然......坚持过来了。
师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以为他会放弃的，可这样的想当然，终究还是老了啊。
游笠睁大眼睛，露出神秘的微笑，对师傅说：“您看好了哦。”
精神力从元神中涌出，游笠用手引导着它，一甩手，精神力向十步以外的一块大石头冲去。
精神力凝聚成刀片状，像骤风般掠过石头，在上面留下了拇指盖深浅的刻痕。
师傅看着这一幕，点点头。
“不过......你不练武了吗。”
也对啊，精神力都磨得这么好了，也没必要再去折磨自己。行不通尽早放弃吧，现在这孩子也有了前进的动力。
“我不会放弃练武的。”
师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显得有些疑惑。
“为何。”
游笠转过身来，对着师傅笑着说：“因为是我对您说要练武的，现在又说要放弃的是我，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您说的对，三年又如何，我也才十六岁，还有大把时间去练。”
“而且......”游笠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好像找到问题的所在了......”
师傅看着他，久久不语，突然有些想去喝酒。
“那样便好。”
看着师傅离去的背影，游笠用力攥了攥拳头，眼里闪烁着别样的神采。
“师傅，放心吧，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躲在您身后的胆小鬼了。”
夜风唳唳，墨家大院深处的一座宅邸还亮着灯火。
灯火通明的内堂，勾栏横槛，缦雾纱幕，夜明珠犹如星光般闪烁。隐约之间，有一股淡淡的紫气飘荡。
紫气由红木支柱上的一盏油灯燃烧发出，油灯铜壶里盛了一种特殊的油，燃烧时会散发异香。这种香味和早晨山间的花香有些相似，能促人心神平静，是修炼元神的必不可少之物。
宫殿般的房屋外，一片古色古香的院落。园中有一棵桃树，三月开花时煞是好看。
但现在是秋天，花瓣掉光，只剩黝黑的树干树枝。
这里是墨简凝的院落。
主人高坐在华庭深处，房门大开，秋风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寒冷的气氛让人瑟瑟发抖。
墨简凝端坐于阑珊灯火中，唇角若隐若无露着一丝温柔的笑容，而那双眼睛却透露着一股冷漠，眼眸深处则是一股厌烦。她看着地上那个发颤的身影。
那是她的仆人，陈尘儿。
还有几个丫鬟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
手指敲打桌面，良久之后，墨简凝神色平静开口说道：“尘儿。”
“我说了我不喜欢过了点的东西。”
地上的少女听了这话，手心里出的汗打湿了地毯。
早上的时候，小姐非说要吃城南包子铺的桂花糕，尘儿跑了大半个宋城的距离去买。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忍着流血的腿一拐一拐地蹭回来。回来太晚，然后被关在小黑屋里一天。
墨简凝从位置上走了下来，托起尘儿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说了，我不喜欢过了点的东西。”
“更不喜欢，脏的东西。”
“是，是，对不起，对不起。”尘儿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立马跪下，头深深抵着地毯，像打鼓似地磕头。
墨简凝轻叹一声，看上去有些不忍，拂袖一挥，转身离去。
“算了算了，下次跑快点就好了。”
墨简凝回头看了跪在地上的少女一眼，柔声说道：“没事了，你也跟了我这么久，我真的不怪你回来晚了。”
少女的颤抖也渐渐停止，颤颤巍巍抬头看向主人。
旁观者中不知有谁长出了一口气，紧张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点。
墨简凝嘴角划过一丝残忍的微笑。
“不过么......”
“早上的桂花糕里有灰，而我把它......”
“吃下去了呢。”
在一瞬间，陈尘儿似乎看到，二小姐突然变成了恐怖的鬼怪，露出不似人类的冰寒眼神。
“跪下。”墨简凝冷漠地声音响起。
刚刚站起来的尘儿像是被抽干了骨髓，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不，不要这样子......
陈尘儿的神色越来越绝望，她的内心在呐喊，想要站起来，然后逃离这里。但她的手脚冰凉，不听使唤。
“那么让我吃灰这件事......”墨简凝贴到尘儿耳边说道：“该怎么惩罚你呢？”
接着她站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甜美嗓音。
“就罚你，把今天吃的东西吐出来吧。”
旁边的丫鬟站成一排，她们低着头。有人汗流惶恐，有人眼色漠然，但她们心中都感受到一股兔死狗烹的苍凉之感。
“不吐吗。”墨简凝说道。
陈尘儿看到主人平静的神色，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无力地挪动。墨简凝步步上前，将她逼到墙角。
“不吐吗。”她的主人平静地问她，就像在问“你吃饭了吗”这种小问题一样稀疏平常。
“吐，我吐，马上就吐。”尘儿把手放进嗓子里，就像把一把刀咽了下去然后拼命想要拿出来。可是换来的只是几声干呕。
“唉。”墨简凝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无聊地甩起被束带拘着的头发，说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啊。”
“不，不是的......”
“就让你长长记性吧。”
二小姐从背后掏出一根狭长的鞭子，这跟鞭子是由一种灵木所造，挥舞起来得心应手。
红绳快若灵蛇一般横扫而出，打在尘儿娇弱的身体上。在倒地前的一瞬间，尘儿看见墨简凝扒开了温柔贤惠的外皮，露出了疯狂的内心。内堂里紫烟缭绕，灯火迷离。活人的脸都如狰狞的面具，在半空中漂浮盘旋。
尘儿倒在地上，衣衫破碎，头发散乱，像失去母亲又重伤的小鹿一样眼里积满泪水。她被抽打时没有叫喊出来，并不是不痛，而是剧痛让她在一瞬间丧失了意识。她倒在地上也没有喊叫出来，疼痛使她喉咙痉挛，喘气如丝。
第二鞭和第三鞭落到她的身上。
墨简凝抽人时会控制好力度，绝不会把人打残打死，而且不会打裸露在外面的部分。
旁观的一个丫鬟，年纪尚小，见到这一幕，被吓得不轻。拼尽全力才站住脚。
第五鞭把尘儿打昏了过去。
房门大开，一股秋风涌入。
灯中的火焰摇晃起来，闪烁几下后恢复常态。
第六鞭没有落下，因为一只手抓着墨简凝的手腕。
来者是一名少年，他长发散乱，眉眼端正，看上去有些书卷气。
“姐姐毕竟是墨家的二小姐，这样对一个下人也不好。”
少年放开了墨简凝的手，而刚刚还挥舞鞭绳的少女又变乖巧起来。
“好吧，多谢长安提醒了。”墨简凝和善地笑了笑，说道：“我刚刚只是有些生气，待会会给她上药的。所以，不要告诉父亲和爷爷哦。”
被称为“长安”的少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少女，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按照大明王朝现在的律令，这样是犯法的。如果告到官府那里去，也会有些麻烦。”少年对二姐默默点头。
墨简凝用微笑回应。
少年转头便走，突然想起些什么，说道：“对了，姐姐。爷爷和大哥要一个月才能从陇鳞回来。他们叫我特别提醒你一件事。”
“爷爷说了，这次也要让你也去参加画符大会。”
“画符大会？那不是只需要你去参加就够了吗，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人多。”墨简凝皱起了眉头。
“这是父亲亲自下的命令，这次的画符大会很重要，我们墨家必须占住前三名中的两个。你也知道的，这宋城也并不是我们墨家独大，余家、启家想抢吃的，而城主府一直都在等我们犯错呢。”
“以往的画符大会墨家都只有我参加，而现在你淬炼元神也有三个月了，爷爷希望我们家再出一个阴阳师。”少年面色平静地说。
“如果我们成绩不好，长辈们的脸色也不会好看的。”
“虽然姐姐的天赋比不上我，可对付他们应该够了吧。”
“那是自然，我元神开窍也有半年，画符也从夏天画到了秋天，所以放心吧，姐姐我也会加油的。”
墨简凝向着长安做了一个娇憨的表情。
长安离开少女的院落，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墨简凝的眼神露出毫不掩饰的阴暗和鄙夷。
天赋比不上你？瞧不起谁呢。
要不是爷爷十年前在雪地里捡了你这个当时还是贼的小毛孩，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
而你进来以后，要不是爷爷宠爱，我早就整死你了。
这老不死的真是瞎了眼。
不过捡来的果然就是捡来的，就算身处高人一等的位置，也不会真正拥有上等人的自觉啊。
墨简凝摇头叹息，看着地上的陈尘儿，皱了一下眉头，觉得她弄脏了地毯。
居然为了这种五十两就可以买来的垃圾求情，真是白在墨家待了十年。
而大哥就不会说自己什么。
仆人们都散去了，夜半无人，墨简凝拖去一身衣服，露出完美的曲线和琼膏玉脂般的肉体，让一筹帷幔挡住春光。
这种看着蝼蚁们恐惧地挣扎的游戏真是太有趣了，那种好像能获救而下一秒就把她拖进地狱的表演真是太好玩了。
不过......下次换一个玩法好了。
寂静的墨家深宅，长安孤单的身影走在宽大的道路上。
和二姐不一样，他没有护卫，至于自己的侍从他就让她们待在自己的院落里，不用忙前忙后伺候他。
他背着一把木剑，剑长一尺，和他的头发一般长。
“画符大会，又一次画符大会，都参加了四年的画符大会啊。”
每次画符大会临近时，自己总会想起那个身影呢。
长安抬起头，仰望星空，星空璀璨，少年感觉秋风像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脖子。
那是个总是带着一个香囊的美丽少女，她会用一根粉色的束带系着自己的腰，看上去就像一只蝴蝶。
“这一次，我一定要打败你。”
等天快亮时，尘儿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她爬上自己破碎支离的床，蜷缩在墙角，将头埋到自己的膝盖里。
鸡鸣响起，尘儿一动不动，天空开始染蓝时，少女如雕像一般静止着。
尘儿的眼里满是泪水，但她没有哭。她以前也许会当面哭出来，但现在不会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这么大吗？
有人可以高高在上地睥睨他人，有人只能像猪狗一样在黑暗中抢食。
少女凌乱的头发垂下来，将她的脸庞盖住。
不过也对，自己的爹娘都能把自己以五十两就卖出去，又能指望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姐对自己有多好呢。
少女苍凉的眼神渐渐虚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陪在她身边，总是帮她提东西的少年。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尘儿刚刚被打倒在地的时候没有哭，趴在地上彷徨无助的时候也没有哭。现在四下无人，想起那个替他遮风挡雨的少年，两行清泪流过脸颊。
“游笠。”
“我好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