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笠仿佛沉入了海底。
这是少年最初的感觉,先是风平浪静,周身温暖滑腻,只想让人顺着感觉沉浸其间。再然后,游笠感到水流越来越湍急,把他冲向海底。少年想要反抗,但却绝望地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越来越大的压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游笠向下沉去,视线越来越黑暗。
接着,像打破银瓶似的声音响起,少年头脑混沌,缓缓睁开眼。
他看到了一滴水。
只是一滴水而已,与这广阔的天地比起来微不足道,同少年一样微不足道。
然后水滴落下,慢慢地形成一滩水。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一滩水向下流,水流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最后汇聚成溪流。
溪流汇聚成江河,江河没入大泽,最终归于大海。这般流转,丘山积卑以不高,江河合水而为大。
游笠青色的眼眸被大海的蓝色所充斥,他看到了平静广阔的天空,和之下的无垠海洋。
之前所见到的一切动态都消失了,远观之下,海水如固体般静止着。
所有的河流,最终都要去往海洋。然后风平浪静,是为凪。
少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画面又无限远去,海洋再次变成了一滴水。
“生生流转,是为循环,往复不息,五行水也。”
水滴欲滴未滴,好像钓鱼的鱼饵在戏弄鱼儿,看得游笠想要上前触碰。
在少年即将碰到水滴时,水滴像熟透了的果子一样落了下来。
水滴轻柔地触及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激起点点涟漪。
然后,一切都碎裂开来。
游笠醒了,视线却依然模糊。
在少年的眼中,世界仿佛变了一种样子。原先的清晰景象消失,变得光怪陆离,分不清哪里是光明哪里是黑暗。在少年的脑中,一种微不可察的响动如钟声一般传出。将游笠原本麻乱的心绪沉静下来。瞬息之后,视线也恢复了正常。
精气线连着石碑与少年,醒来的少年无力地向后倒去。游笠眼眸中的青意散去,五感也更上一层楼。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少年感受着脑中的清明之意,身体被抽离精气的无力感似乎也淡去了一些。
热风再起,滋润了少年的肉身,这一次少年很快就恢复过来。盘腿打坐,静心感应周围的事物。
游笠的感知被放大了数倍,他能听到外面隐隐的风声,感受到细微的尘埃拂面,以及......
一道门的存在。
少年瞬间睁开了眼睛,看向那门的方向。
“刚才完全没有发现那里有东西。”游笠错愕道。这道门在石碑群另一端的一条悬崖小路的尽头。就算借助现在的视力也无法看到,只能像刚刚那样用元神感知,他才能隐隐察觉。
除了能感应周围事物,游笠还感觉自己体内多了一股奇异的能量。
小心翼翼地将这股能量催动出来,这股气息顺着少年的皮肤将其包裹在其间,形成波动着的透明薄膜,看上去就像被微风拂过的水面。
“元神之力实质化,看来比我想象中要简单得多。”游笠脸上露出了笑容,没想到他控制这股新的力量能如此得心应手。不过少年只是元神刚刚开窍而已,还没有淬炼,只能散发到外身形成薄膜而已。
游笠走到石碑群的另一端,踏上小道,望向那座隐藏的石门。
那座石门被一种奇特的冰晶覆盖,和石碑上的冰晶一样呈蓝白色,大量地堆积看上去甚是漂亮。
但少年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让少年感到寒冷的,不是那些冰晶,而是那座石门,或者说石门后的东西。通过元神感知,少年能察觉到更加细微的细节,也能察觉一些原本无法觉察的危险。
一股股极其寒冷和危险的波动从厚重的石门后传出。仅仅是看上那石门一眼,少年感觉自己的元神都要被冻结了。
“这后面,究竟是什么。”少年止不住战栗,那种冷意仿佛连覆盖在皮肤表面的精神薄膜也能穿透,寒冷深入骨髓。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游笠的身心被石门影响,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突然从后方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声音,好似是石板挪动声,少年像是被狠狠锤击了一般,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
游笠大口喘息着地表上的新鲜空气,石板缓缓合上后,看不出一点有地道存在的痕迹。
“出来了,出来了。”少年看着石庙里熟悉的场景,不由得眼睛一酸。刚刚生怕入口再次封闭,游笠一路狂奔,也不顾摔倒了多少次。
少年走出大门,早上进去的时候,太阳还在东边的天空挂着,现在只见满天繁星,外边的荒野不时传来一两声打鼓似的蛙鸣。
“怎么还不睡。”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少年的身影怔了怔。
游笠回头看见师傅正向他走来,手里提着一盏油灯。
“师傅。”少年抬头看见师傅苍老的面孔,和不知不觉间渐生的白发,鼻子一酸,却还是忍住问道:“您老昨天去哪了。”
“随便逛逛。”老头漫不经心。
“对了。”师傅刚想转身走,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面饼像丢石头一样丢给少年。
“怕你饿着。”老头说完便进了屋,随后灭了灯火。
游笠感觉到手中的面饼热热的,带着师傅的体温久久不散。
第二天一大早,游笠起了床,不过并非去练武,而是去宋城里的工坊做工。
虽然太阳还没从山后探头,但游笠趴在师傅的房间外往里一看,里面早已没有人的踪迹。
过了生满杂草的弯弯曲曲的小道,再过了铺就黄土的城门大道。少年进了城。
宋城不大不小,普通的人家就有一两千户。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街道上冷冷清清。随意摆放在街边的缸子和竹桌蒙着灰,怠惰地等待白天的降临。对于这座城,游笠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宋城的城墙虽然在少年眼中高不可攀,秋天时却怎么也挡不住秋风。每每鸡鸣时分,就是整个宋城最冷的时候。哪怕冬日白天白雪皑皑,没有让人在秋日清晨这般打颤。
城里的主干道由青石砖铺就而成,而打磨这些石头的工坊就是少年工作的地方。晨起的风带着冷意,呼啸而过。但游笠却并不觉冷,这里的秋风再冷,又能如何及那天洞里的寒风分毫。
少年十五六岁,正是情窦洞开的时候。都说十五六出,情刚出头,而在这座城中也有一个让游笠偶尔会在夜里偷笑的少女。
“啪”的一声轻响,游笠感觉右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却扭向左边。果然见到了那个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少女正像百灵鸟一样抿着嘴偷笑着。
“都用了多少次了,你咋还没玩够呐。”少年拉着微不可察的笑容,用一种假装很嫌弃的语气说道。
少女听了这话,却低下小巧的脑袋,不再说话了,跟在少年身边并肩而行。
这少女名唤陈尘儿,是这宋城里的大户人家的丫鬟,和游笠一般大。十多年前被爹娘卖了五六十两银子到墨家,豆蔻年华之后,一直在起早贪黑地忙里忙外。
“我觉得这般挺有意思的。”尘儿弱弱的声音传来。
少年身边的少女,一嘬薄唇,一挺秀鼻,一卷长长的束发。虽然容颜算不上特别清丽,可一双眸子却特别有灵气,长长睫毛下的眼睛如潭水般清澈,又如潭水般深不见底。让游笠觉得,少女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和骨子里一种说不出的风采。
“又出来帮你家小姐采买东西吗?“游笠看向陈尘儿。
“嗯。”尘儿听到少年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却不好意思直视少年的脸。“小姐说了,她喜欢早上买的东西。”
游笠听了这话,心中一声冷笑,想着真是好一个娇生惯养的主。
“出门在外,多担待点自己。”少年说了这话,少女默默点头。
不知不觉,在同尘儿顺道的途中,游笠感觉好像走入了一条不常来的路。这条路上没有铺就青石板,而是随意搬上的黄土块。一下雨就泥泞不堪。
“你又走错路了?”游笠哭笑不得,露出苦瓜般的表情。
“我......我不是故意的。”尘儿难以接受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紧咬嘴唇,心里悔恨自己怎么那么笨。
游笠回想起来,这条路被称为泥嘴巷,顾名思义,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吃土长大的,饥一顿饱一顿。常小偷小抢在此搜刮他人钱物,哪怕遇上武者,被打的满地找牙,过了几天,又在暗处等形单影只之人不凑巧路过。
在路的尽头,一个头发盘起,衣冠却难得完整的人坐在一只酒缸子上,踢着腿晓有玩味地看着少年少女。悄然散发自己的元神,游笠探查到大概五六个人已经堵了所有的路。
“麻烦。”
游笠皱着眉头,缓缓伸开手指,舒缓自己的筋骨肌肉,少女则是一番不知所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