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起风了。
银白的月色下,薄纱似的青云仿佛睡着了一般。夜空深邃,星罗云布,周身的一切都是那样静谧,那样安宁。
秦婉祎深呼了一口气,一只手摸向对边的袖口,从中取出一枚浅青色的荷包,面含羞涩递到云蘅面前,瞧那荷包上面绣着一个精致的玉壶。
云蘅接过荷包,难抑心中的惊喜:“这是,给我的?”
“嗯。”秦婉祎羞涩地点点头,“浅青色闲淡风雅,与公子的气质最为相配!婉祎觉得,公子席地而坐饮酒时,极是俊朗。”
虽是夜幕,但也不难瞧出婉祎面色的绯红。
云蘅内心激动着,也纠结着......真的好想就这样与她厮守下去,好想......他温柔笑着:“我定好生带着,多谢你这番心思。”
“云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我之间似曾相识。总之与你在一起,我便很心安,什么也不怕。其实,自冥府伊始,或许是妖猫蛊涉险,又或许是菩提寺之险……我便……我便心中有了你,此后的种种,不过是自己越陷越深罢了,云蘅……”婉祎将头埋得低低的,一句话比一句话声音低:“你......可晓我的心思?”
云蘅听婉祎此言,心中颇为震撼,原来,她竟和自己一样,亦深爱着彼此。他鼻尖酸涩,轻轻将她拥在怀里,甚是珍惜。婉祎,如此,如此叫我怎得舍得离开你......胸口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这句话,云蘅始终没有说出口。
婉祎赶忙抚着云蘅的胸口,她急切道:“云蘅,你怎么样?怎么还是咳得这样厉害?”
云蘅紧紧攥住她的手:“我无事,婉祎,前路艰险,无论多难你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即便没有我在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你在身边?这是何......”未等秦婉祎讲完话,云蘅便单手指向她的眉心,抹去了自己在秦婉祎心中所有的记忆。
自秦婉祎被云蘅抹去记忆后,足足昏睡了三日。他早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抹去她记忆的同时,连同玏佟道人一起将玉魂之气连和她体内的灵魄之气,一同封印在她腕上的纯白砗磲玉镯中,一时间应无大碍,只需要寻个适合的契机将她送到顾璃川身边即可。若此番自己的计划顺利,顾璃川也能早些知晓灵魄的秘密,那么婉祎的安危,便可解了!
云蘅内心极为苦涩,要亲手将最爱的人送到别人身边,还要盼着他们相遇相知相爱,这滋味,不是一句感同身受便能言明的。
云蘅心中百感交集,婉祎,我的婉祎,我还能再为你做些什么呢?
正思虑的功夫,门“吱嘎”一声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着淡紫色长裙的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望了望榻上昏睡的人儿,又看了一眼守在她身边的云蘅,忧心道:“真就这般打算吗?
云蘅重重叹了一口气:“虽是如此打算,但是婉祎平日的安危,还要多多劳烦你!”云蘅说着,便向身边的白疏染行跪拜大礼。
“你这是作何!”白疏染双手托起云蘅的双肘,“你我千载之交,何需如此?”她不解,“既然这样,为何不让婉祎同去?有道人帮衬着,你也不必忧心至此。”
“此次我随道人重返穹山,自己能否顺利度过此劫都未可知。若是不成......又何故叫她跟着白白劳神呢。”云蘅心下叹息:她自有他的命中人相护,我又何苦这般纠缠着……
白疏染震惊:“什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云蘅微笑:“你也知道,玉魂早生裂痕,上次若不是你以灵芝草鼎力相助,云某恐怕早就玉石俱焚,陨了此身了。所以,这次回穹山,不止修复玉魂,恐怕形骨也要......”云蘅笑了笑故作轻松,“放心吧,我定会保重的!”
“我竟不知,你已严重到这般地步。”白疏染顿了顿,“你此去穹山且安心疗养,我定当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如此,云某便再无牵挂了!”云蘅走到白疏染身边,拍拍她的肩,“疏染,珍重。”
云蘅踏出门,终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儿,见她睡得正熟呢,心底不禁自嘲:云蘅,你又有何放心不下?
白疏染望着云蘅远去的身影,一阵落寞感伤涌上心头,云蘅,千年来我对你的心意,你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你要的你心里清楚,我要的,你可曾明白?
第五日,秦婉祎醒来了。依着云蘅的意思,
白疏染对婉祎施了极真实极残酷的术法,此术法六感强烈,尤是痛楚极为真实,此刻的疼痛会让秦婉祎觉得是几日前和亲造成的,同时,又设法篡改她的记忆,以身边真实的人和景做成半实半虚的幻境,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和亲当日死里逃生,让她亲眼目睹秦家的败落乃至整个古月的变化,让她无处可去。秦婉祎便在白疏染为她量身打造的幻境中苦苦挨了半个月,直到云蘅所说的那个“契机”来了,白疏染这才打破幻境。
疏星点点,月影稀清。一辆装饰不俗的马车早已侯在祁王府门口,马儿此刻正埋头专注地吃着战珏白日里就备好的青草。
顾璃川披着一身连帽斗篷,双脚动作极快,踏了几个空步一个闪身便钻进了马车。战珏坐在车轮边的前置板上,手中连接着马儿的缰绳用力一扯,马儿便飞快地向前奔去。
幻境里那几日,秦婉祎从未好好吃过东西,怎料现实中更是山穷水尽,饥肠辘辘的她偷过馒头,拾过残羹,那一刻,当真是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也不顾了。
“嘚嘚——”
婉祎听到长街上马蹄声越发近了,她喜出望外,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忙支撑着爬起来,想要讨到一些食物果腹。她一瘸一拐冲到街上,想也没想便拦住了顾璃川的马车。
“吁——”
安静的夜里,马儿的长啸划过温柔的晚风。
马车内的顾璃川一惊,以为此行暴露了踪迹,迅速睁开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所幸战珏及时勒紧了缰绳,否则以这样的速度,拦马车之人非死即伤。战珏看面前的人虽是衣衫褴褛,但五官远看着倒还算清秀,况且这个时候出来拦马车,这般不要命,如此行事作风,也不像是平日里沿街乞讨之人。
婉祎有气无力地祈求着:“大爷,给点……给点吃的吧......”
战珏思忖片刻小声道:“公子不要下车,属下先去查看一番。”
婉祎见驾车之人走了过来,便吃力地向前爬,她双手指尖早已磨破了皮,指甲里尽是污泥和血渍,她每向前爬一步手指便多用一分力,疼痛便多一分。当婉祎爬战珏身边时,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
战珏走到秦婉祎身边:“姑娘,你怎么了?”
婉祎的气息越发急促:“给点......吃的......”还未等说完话,便晕了归去。
战珏轻轻摇晃着婉祎:“姑娘!你怎么了姑娘?”待战珏将秦婉祎扶起来,看清楚她的面容大惊:怎么是她?秦府的孙小姐,她怎么会出现在古月城里?
战珏一把抱起饿晕过去的秦婉祎,向马车走过去。
“公子。”战珏示意顾璃川看向自己怀里的人:“公子您看。”
顾璃川掀起马车的帷裳,起初他并未在意,待他挪近了身子,方才看清楚战珏怀里的是何人。
“啊......”顾璃川心口猛地抽搐了一下,他闷哼了一声,右手紧紧揪住了心口,以暂缓心口处隐隐传来的痛楚。
战珏关切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顾璃川并不在意:“没事,应该是久坐扭到筋了。”他定睛看向秦婉祎,有些惊讶,“她这么会在这?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啊......”顾璃川心口处传来的痛感并未有丝毫减退,他不时用手轻轻捶打着。
战珏笑道:“公子所言极是,属下以为,此女或许于公子有益。”
顾璃川看着战珏怀里虚弱的秦婉祎思绪万千:辽国地处江北,地大物博,跋扈已久,岂是小小的古月可以抗衡得了的?当日的情形,只有和亲一策方可解古月燃眉之急,当今几大国唯辽国地盘最是广袤,南梨,东幽,太桑,最不愿看到得到古月与辽国联手的必是南梨了,南梨与古月实力相当,又是草原儿女好战一族,自然不愿再给古月俯首称臣。且南梨与古月仅一江之隔,若是辽国可与南梨联手,那么第一个遭殃的必是古月不可了,东幽与太桑皆是小国,且皆依附古月而存,他们断然没有理由这样做。所以,和亲当日最有可能动手的必是南梨不假,可是,又为何不杀死和亲公主呢?难道南梨使团日前秘密来我古月,也与当日之事有关?他抚了复自己的下巴,头脑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此人日后可以作证和亲当日行刺公主之人是南梨之人,想必辽皇是不会那么大度,既往不咎的。
几经思考,顾璃川终于将秦婉祎带上,勉强喂了她几口水,想着与舅公商榷后再从长计议。
很快,马车行至城外的老庄子上,顾璃川找到何权住的小茅屋,正与他商议着近日朝中之事。
战珏守在茅屋外,马儿也正悠闲地吃着草,赶了近一夜的路,它也累坏了。
战珏忽然想到马车里还有个人在,况且此人或许会帮殿下一个大忙,索性便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战珏走近马车,轻声问道:“姑娘可醒了?”
马车内并内人回应他。
“姑娘?”见秦婉祎还是没有回答他,战珏便轻轻道来,“姑娘,在下失礼了。”
他翻开帷幔,见秦婉祎仍旧闭着双眼瑟缩着身子,蜷在对面车窗下方的角落里。
战珏惊讶,转到对面的车窗下,伸手去触碰秦婉祎的额头这才发觉她冷汗遍布,显然是风寒的症状。
“爷爷!”秦婉祎突然抓住自己额上战珏的手,哽咽道,“爷爷......不要丢下我,爷爷......”
战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丫头昏睡中竟然将自己误认为秦宰辅了。战珏经过须臾的思考,挣开婉祎的手,走进马车打横抱着她便走了出了。
老庄子人烟稀少,仅有的几户人家也都是被前朝皇帝贬至此处的罪臣之后。战珏抱着婉祎,走进一家较偏远农舍。战珏刚刚踏进院门便喊道:“房大娘,您在家吗?”
里屋的房大娘正做着饭,听到有人喊自己,赶忙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小跑了出去。
“战公子?你怎么来了?大公子可也来了?”
房大娘喜出望外。
这房大娘是顾璃川的乳娘,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自己的三个孩子一个也没有养活,老三不满百日便夭折了,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也因病医治无效而亡。房大娘的丈夫几年以前也是因着古月皇三殿下的命案被牵连,因此被发落到老庄子来的,他本就有心症,加上来到老庄子日夜不停地干着农活,年前也去了。若不是顾璃川暗中照料者,怕是房大娘的日子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