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寨内。
寨中留存的十余个老人被聚集一处,在漫天飘扬的大雪中瑟瑟发抖,等待着官府众人的最后宣判。
其中更有数人已经浑身带伤,匍匐雪地,满脸血污,显然已经受过一波残酷的审讯。
“大人,都问过了,他们没人知道其他人的去向。”一名负责审讯的司卫向为首的青年禀告道。
青年目注眼前一群模样凄惨的老弱,面无表情道:“看来,他们未将去向告知他们,早已有了防范。”
顿了顿,转头向身后紧挨着他的捕头刘震道:“这群人如何处置?刘捕头有什么看法?”
刘震未料到这素来独断专行的净法司少司竟会向他开口询问,怔了一怔,面色犹豫道:“这,不行就先放了吧,待我们返回时再带回县衙。”
青年闻言,一目不瞬地直望着他,面色玩味道:“哦,放了?刘捕头倒是慈悲心肠!”
“那之后下山时,不如刘捕头将他们都背回去吧!”说话间,面上的讥讽之色毫不掩饰。
刘震浑身一颤,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补救道:“小的失言,全凭少司大人做主!”
青年收回目光,淡然道:“那就全杀了吧!”
刘震和手下的几名捕快闻言都是一惊,他们到底只是边陲之地的捕快,平日只是负责维护秩序捉拿犯人,显少行杀戮之事,尤其是针对眼前的一群老弱。
不禁都将目光齐地望向为首的青年少司,为他如此冷酷的决断震惊。
“这些人本就不服教化,法外之民,留之无益。”青年对几个捕快的注视毫不在意,转望刘震,逼视他,冷冷道:“由你的人来动手!”
几名捕快哗然声大起。
“铿”的一声,十名司卫刀兵齐出,冷冷注视他们。
刘震背心冷汗涔涔,好片刻,终于开口,艰涩道:“便依大人之命!”
说完,上前两步,面上闪过狠色,猛地拔出腰刀,一刀将身前的一个老妇砍死,口中同时厉喝道:“还不执行!”
捕头已经带头,几个捕快稍稍迟疑后也不再犹豫。
片刻间,惨叫一片,遍地血污,十余个老人纷纷倒在雪中。
“好了,刘捕头继续带路吧,早些追上那群叛逆!”青年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
一个多时辰过去,雪势开始转大。
田义几人不断关注着净法司一行的动向,只是进入山林后,一切皆是白雪,没有什么可靠的障碍物依凭,所以他们也不敢靠的太近查看,但从对方追赶的时间来看,知道自己等人设下的疑兵还是起到了作用,只是足迹不够深远,对方很快便察觉到并迅速纠正。
午后,田义一行十三人又重新汇聚一处,此时身后的净法司众人距离他们已不足十里的路程。
“还有十里,官府的人就能追上我们。”许无山扫了一眼众人低低出声。
众人神色都是一片沉重。
“还有段距离,我们再多试试……”
“对,拖得一刻算是一刻!”
“让我去骚扰他们吧!”
几个青年尤自不甘道。
田义望着身后的茫茫白雪,任由他们争执,良久才沉声道:“没用了,已经太近了,再布置什么也来不及了!”
“你们撤吧,我们四个留下来,看能不能将他们引到别处!”田义道。
那九个寨民闻言立时气愤起来,纷纷要求与他们一起拦阻对方。
田义只是摇头。
“你们该知道后天武者与炼气境武夫的差距,即使留下来,也无法起到太大的作用,反而会拖累我们,还不如与寨子里的众人汇合,帮他们快些赶路!”
许无山几人也是点头称是。
九人叹息一声,终于不再坚持,将随身携带的箭矢全部留下,道了声珍重,然后一起离开,向黑松林方向赶去。
田义静静望着他们的身影远去,然后回头,目光在许无山三人身上逐一停留,最后道:“我们只在远处用弓箭骚扰,他们如果来追,就往白石坡那个方向走,将他们引得越远越好,记着不要同他们硬拼!”
三人齐齐点头,分好箭矢后,然后各自散开,在附近最适合藏身的地方埋伏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净法司一行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山林一端,在这遍地白雪的山林里尤为扎眼。
田义远远望去,三个身着黑色捕快服的捕快正在最前方探路,捕头刘震则恭敬地跟在一个身着獬豸青服的青年身后,对方竟出奇的年轻,看上去只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如冷剑,两颊消瘦,面上神情冷漠,分外与人一种冷酷无情的之感,更惹眼的是,其两侧袖口处各嵌着一圈金色云纹,极为醒目,必是少司无疑,其身后则簇拥着一群净法司司卫,人人腰悬短刀,神情肃穆。
田义的目光一触即回。
“三……五……七……十一……十五!”田义心中默数,神色为之一变。
十五人丝毫未减,便说明他们未在寨子里留下人手,而不需要人手看护的原因,很可能便是,寨子里剩下的老弱病残已经被他们屠戮一空,而官府的人再草菅人命,也不敢如此决绝,唯一敢动手的便是素以手段冷酷直接著称的净法司一行!
一桩旧事在田义心头闪过,他还是小看了净法司的冷酷秉性!想到这里田义心头微寒,手里的弓箭也被攥的吱吱作响。
“再近些,再近些……”田义默默估算最佳的射程。
寂静的林中远远传来对方的交谈。
“刘捕头,我们已经入山半日了,耽搁太久了,你是否能判断出这伙贼人可能的去向?”那年轻的少司淡淡开口道。
刘震闻言身子轻震,随即抬头拱手,满脸陪笑道:“杨大人,实在不敢欺瞒,我之前曾找山里的猎户绘制过栖霞山脉的地形路径,只是……只是这大雪封山,许多路径都被掩埋了,叫我一时也不能确定!”
“哦,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也陪你在这山中慢慢转圈了?”少司斜瞥他一眼,冷淡道。
刘震身子猛地一颤,几乎要跪拜下来,不住赔罪道:“小的,打死小的也不敢……我这就亲自带他们去找,还请杨大人赎罪,稍等……稍等片刻!”
“也好”,杨少司微一抬手,打断他的动作,轻描淡写道:“最多两个时辰!到时莫怪我不给你们张大人面子!”
“是,是!”刘震慌忙应是,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你是给的银子的面子吧,只是这点他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表现出来的。
说着他便向三个手下示意,快步向不同方向奔出。
田义暗叹一声,净法司的人竟没有再靠近,而一个捕快前进的方向竟是许无山埋伏的位置。
当下再不忍耐,内息灌注箭中,射向最近的一名捕快。
“咻”的一声,那名捕快完全反应不及,中箭倒地。
许无山等人也都齐齐射箭,另有一个捕快中箭,却未被射中要害。
“有埋伏!”刘震惊呼一声,极快地闪身到一棵半人粗细的树后。
净法司众人,人人出刀戒备,动作齐整无比。
“走!”田义又射出两箭无功,轻呼一声。
“追上去!”杨少司冷眉一挑,喝了一声,身后净法司众人疾步奔出。
田义几人早已定好计划,向着白石坡方向全速掠去,等距离稍稍拉开后又射箭骚扰,只是这次对方全有防备,并未建功。
一行人在雪林中一追一逃,眨眼便过了数百丈距离。
“哼!”杨少司身形极快,很快越过众人而出,向着奔逃的吴明追去,不出片刻便要追上。
田义面色一变,立即返身向对方全力射出一箭。
这含愤一箭,在空中带出轻微的爆鸣声。
杨少司早有判断,身形只是微微一顿,右手浮起淡淡青罡,向身侧一探,这势如破竹的一箭竟被他轻描淡写地接下。
随即手腕一转,向着吴明掷去。
“不好,快躲!”田义神色大变,惊呼道,却为时已晚。
“噗”的一声,浮着青光的利箭以倍于弓射的速度,生生刺穿吴明右腿,没入雪地不见。
“啊……”吴明痛呼一声,猛地摔倒在地。
“别管我,你们快走!”吴明忍痛返身射出一箭,向着还要靠近他的老林吼道。
“可笑!”杨少司轻蔑一笑,随手拨开吴明向他射来的一箭,一步迈出丈许,再次向他走近。
“小吴!”许无山和老林惊呼一声。
“走!”田义目眦欲裂,悲愤吼道,然后强逼着自己扭过头去,继续向白石坡方向急奔。
“走得了么?”杨少司看向他们淡淡一笑,一脚踢开吴明拔出的猎刀,连出两脚,将他踢得口喷鲜血,内息散乱,再无反抗之力,然后扭头向身旁两名赶来司卫道:“审清楚,他们要去的地方!”
话音方落,人已经再度追出。
“是!”两名司卫遵命停下,将吴明架起在一旁树上,以惯用的手法拷问起来。
田义三人满面悲愤地在林中疾奔,内息全力调动,却仍旧无法将那名少司甩开,距离反而越拉越近。
就在田义他们即将越过面前山头的时候,杨少司却忽地停下脚步,轻喝一声道:“停下!”
“不必再追了,呵,调虎离山么,倒也伟大!”随即转身向身后一名紧跟着他的司卫命令道:“秦源,你带领四人和刘捕头他们返回,再去重新搜索那群流民的路线!”
“是!”那名司卫领命,向跟来的四人招手,不远处的刘震也会意过来,当即跟上他们一起返回。
田义几人闻言都是悚然一惊,齐地止住了脚步。
“该死!该死!”田义怒道,向着少司一箭射出。
杨少司轻轻挥手格开,目视田义三人,淡淡道:“怎么不跑了?不如下来聊聊,如何?”
田义怒气冲冲。
“田兄弟,不要冲动!”老林面色铁青,轻轻拉住他道。
田义冷静少许,却是摇了摇头,看了许无山一眼,轻唤道:“二弟!”
许无山面色数转,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向他走近,竟探手从腰包中取出数枚银针,口中吐出一阵古怪短语,双手如电般将它们刺入田义身周。
只片刻间,田义便周身血气上涌,显出异样的涨红,身上更腾起淡淡白气,这本是行功至极致处才有的现象。
“这……你们……”,老林望着他们的动作呆滞当场。
“老林,不用惊讶,这是我们以前在军中学会的一种秘术!”许无山解释道。
“巫行针!”杨少司对他们的举动皱眉苦思,忽地想起什么,突口道。
“你们是巫兵?”杨少司诧异道,旋即否定道:“不对,那你该用的是燃精之法!”
“呵,真是想不到!你们这伙流民中竟是还有当年青鱼案的余孽!”杨少司迷起双眼,面上首次浮起一抹正色。
他年纪虽轻,但加入净法司已有十年,对于司库中的大案、悬案的卷宗都有所了解,这也是每个司卫升入少司必备的知识。
青鱼案,乃是十一年前震动三军的大案,案涉当时镇守国门对抗幽国巫族的虎贲军,上至武宗副将,下至后天武者的普通士卒,共计一千多人牵连其中,而经手此案的正是净法司,这可说是净法司成立后经手的首个大案。
起因是当时的副将陈铭所有的一件青鱼砚台,被同为副将的沈行之察觉到实为巫器,后经净法司暗中调查,查出对方为幽国早年潜入大威的巫族人,其意不言自明。
而因巫族中有种诡异的巫术名为天傀术,能让人不知不觉中成为巫族傀儡,为彻底肃清军中隐患,净法司决意将陈铭接触过的部众全部处死,与之交从甚密的部将及其手下士卒更是一个不留,也是此案,让净法司凶名着著,人人畏之如虎。
只是当年的调军令却有不合常理之处,致使有人察觉,走脱了十余人,而这些人也未必真的已经成为巫族傀儡,加上另有大事发生,所以净法司也未全力搜寻,直至如今甚至为外人所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