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簌簌下个不停,苏伏一行正在雪地上艰难赶路。
半个时辰前,负责队伍断后的九人已经返回,带来的消息,却极不好,他们随时可能会被官府的人追上,因此众人都开始匆匆加快了脚步。
只是队伍中的大多是妇孺之流,何曾经过这样的环境,速度依然让人难以满意,行进中,不断传来疲惫不堪的喘息,更有不少体质较弱的,已经染了风寒,不时有咳嗽声传来,连芸娘也有些不适。
“再这样下去,恐怕大部分人都会害上风寒!”苏伏心道。
抬头望了眼,此时他们已经进入黑松林的边缘处,只是不知道距离田义他们说的山谷还有多远,而对于情况不明的身后,苏伏始终有些担忧。
“小伏,我看我娘和芸姨都快要染上风寒了,要不,我们跟何叔说声吧,我们自己带着她们先找地方休息会吧?”许瑜有些犹豫道。
苏伏愣了愣,许瑜的提议,不只担心他们的身体,还担心着身后的敌人,这时候也许脱离众人,反而更安全一点,正在思考着,忽地“啊”的一声惨叫传来。
苏伏脑中一空,禁不住打个寒颤。
回头望去,七八个身穿青衣黑衣的男子,猛虎般冲向众人。
没有动手前的劝降,也没有警告,有的只是决然的杀戮。
跟在队伍最后守卫的两个青年,已经有一人倒在雪地之中,将地上的白雪染成刺目的深红,另一人正狼狈不堪地用猎刀抵挡着一名青衣人的攻击,几招间,便被对方砍倒。
“跑!快跑!”一个粗布衣裳的黑脸汉子大吼一声,越众迎向袭来的几人,正是何叔,跟他一道的,还有两个寨子里的住户,也是队伍中护送他们的另外两个武夫。
人群瞬间杂乱起来。
寨子里剩下的青壮也都从人群中突出,嘶吼中拿着猎刀跟对方拼杀起来,可即便数人齐上,也不是对方一人之敌,片刻间,便被对方连连砍倒数人,更有青衣人冲入人群,随手便将几个妇人和孩童砍杀,面上没有丝毫神情,仿佛他们砍倒的不是人,只是路边的枯枝杂草一般。
纯白的雪地,顷刻间,遍染鲜血,狼藉一片。
惨叫声,惊呼声,求救声,哭闹声……不绝于耳,仿若人间炼狱。
苏伏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切,浓烈的血腥迫不及待般涌入他的鼻腔,满眼都是蔽目的血红,一股莫名的躁动在心中翻涌。
忽地手上一紧,芸娘的手死死握住他,冰凉冰凉的!刺的他脑中一清。
“快跑,小伏……”许瑜一手猛抓住他,同时拉着他的母亲,跟着混乱的人群,向一旁的雪林里奔去。
被雪压垮的树枝杂乱地拦在身前,几人连避开的念头的都没有,只是拼命地奔跑,脸上不时被划出道道血痕。
慌乱中也不知跑了多远,苏伏回看一眼,几个落后的妇孺,披头散发地在雪地中狼狈跟来,再后面,却是两个身穿黑色公服的捕快,模样狰狞,手上的短刀正染着淋漓的血迹。
其中一人快步追上一旁摔倒的女子,不等对方起身,已经一刀猛地挥下。
一声惨叫,女子倒地不动,身下很快殷红一片。
忽地“啊”的一声,苏伏手上一沉,匆忙回头,芸娘竟在这要命的关头摔倒在地。
许瑜两人忙停下和苏伏一起过来搀扶,起身后,又一起匆忙奔跑,却只跑出十多步便又摔倒,脚踝更是肿起高高的一片。
四人急得满头大汗。
“你们快走,不要管我了!”芸姨忍着疼,面色苍白道。
“不要……”苏伏急道:“我答应田叔了,要保护你的!”
“说什么胡话,一起走。”许陈氏瞪眼道。
“芸姨,我来背你!”说着许瑜不容分辩,将芸娘拉起来,苏伏两人忙帮忙将她扶到背上。
几个靠后的寨民,只匆匆看了几人一眼,又毫不停歇地向前跑去。
惨叫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号角,几人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般。
他们终于还是没能逃过。
两名捕快挥刀将跑在最后的两个妇人砍倒,通红着眼睛向他们追来。
“你们走,我来拦他们!”许瑜一咬牙,将芸娘放下,奔跑间把腰间的猎刀摘下,向两人迎去。
“不要!”
“瑜儿……”
“小瑜!”
三人惊呼一声。
“好胆,还敢上来送死!”一个捕快狞笑一声,晃着带血的短刀不急不缓地上前。
“铿”的一声,两刀相交,许瑜身子不禁退了一步,虽同为一品武夫,但他到底是根基太浅,远不是这些沉淀了十数年的老手之敌。
另一个捕快见状更不迟疑,追身而上,手中短刀劈出。
许瑜匆忙招架,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刀震得他几乎猎刀脱手。
“芸姨,我去帮小瑜!”苏伏咬牙将贴身的匕首拔出,就要冲去。
“铛”的一声,许瑜以一敌二,手中猎刀终究被经验老到的捕快绞飞。
“小瑜!”苏伏惊呼一声。
“哗”的一刀,许瑜的右臂齐肩而落,血如泉涌。
许瑜“啊”的一声惨叫,捂着伤口重重倒地。
另一名捕快面上闪过厉色,紧跟着上前,一刀砍下,头颅滚落,将地上的白雪染成通红一片,许瑜面上双眼大睁,仍残留着死前的惊惧。
“啊……瑜儿……”身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许陈氏疯了般扑了上去。
苏伏脑中嗡嗡作响,眼中的一切都晃动起来,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耳中仅有嘀的一声长鸣。
然后,是静,死寂般的静。
他耳中再也听不到丝毫声响,脑中也是空空一片,恍然不觉中,一抹漆黑无声无息中涌入他的眼中,眼前的一切却变得分外清澈。
空中无数缓缓飘落的雪花,许瑜倒地的尸身,许陈氏摔倒的身影,黑衣捕快落下的刀,再次飙射出的漫天血水,空气中飘散的刺鼻血腥,一切都在他的感知中清晰无比,一股强烈至极的冲动在苏伏胸口翻涌,所有负面的情绪在他脑中瞬间爆开,却又给他一种格外快意的刺激。
“杀戮吧……撕碎吧……”仿佛魔鬼在耳边呢喃,苏伏浑身炙热,只觉得自己有无穷的精力需要发泄。
两名浑身是血的捕快踢开垂死挣扎的许陈氏,看着仿佛吓傻般的苏伏,一刀砍下。
“铛”的一声。
苏伏抬起的匕首,将对方以为必中的一刀挡下,崩裂的虎口渗出鲜血,他却似毫不在意,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嗜血的邪笑。
芸娘忽地打了个寒颤,看着身前熟悉的苏伏,只感到无比的陌生。
那名捕快被他出人意料的格挡愣了一愣,这次交击中他丝毫感受不到对方的内息,偏偏被他挡下了,仿佛天生气力过人一般,看着对方漆黑一片的双眼,心中莫名发怵,不安的驱使下,运转内息忙再度砍下。
身前的苏伏却骤然一动,仿佛早有预料般躲开了他的一刀,反手一刀,在他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那名捕快痛呼一声,慌忙退开,另一名捕快也是一惊,一刀向苏伏斩来。
苏伏以匕首格挡,身子不可避免的就要倒退出去,却又极快地用左手攥在对方的刀刃上,止住身形。
那名捕快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对敌,一愣间,右手已经被苏伏用匕首狠狠刺穿。
他只是初入炼气境界的一品武夫,远未能练到身如金铁的地步。
“啊”的一声惨叫,短刀掉落,捕快捂着手臂后退。
苏伏却不肯放过他,追身上去,匕首又要刺出。
“嘿”,另一名捕快再度上前,一刀从背后砍来。
苏伏头也不回,却有如目见,短刀劈来的速度、角度、力度在他脑中清晰无比,握着匕首的右手返压在背心,将这一刀准确挡住,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前扑出去,吐出一口鲜血,内腑传来的震痛,非但没能让他感到痛苦,反而更激起了他的精神。
脚下一弓,将身形稳住,苏伏身子一矮,旋身中避开对方的横斩,“撞鼎”一式,匕作拳击,猛然刺出,狠狠扎在对方小腹。
苏伏邪笑,他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涌起的恐惧。
另一名捕快已经再次捡起短刀,向他当头砍来。
苏伏以托山一式架住,匕首斜倾,卸去部分力道后,左手按在对方的伤口上,猛地一攥。
“啊!”那名捕快发出痛苦的惨叫,颤抖中,手中的短刀再次掉落。
苏伏右手撤回,紧跟着又连续刺出,眨眼间对方身上便多了十多道血口,将他彻底染成一个血人,躺在雪地哀嚎不止。
另一名捕快直看的心底发寒,想要上前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转身向远处退去。
苏伏返手运力,似作“龙回”一式,手中匕首却脱手而出,“噗”地一身,扎在对方后膝处。
“嘭”的一声,那人抬起的右腿尚未落下,摔了一个踉跄。
苏伏在对方惊恐的呼叫中,一步步上前。
随意地避开对方挥来的一刀,一脚踢在他的关节处,短刀脱手掉落。
对方一拳挥出,被苏伏从容躲开,脚尖踢起短刀,向着对方的手腕落去。
捕快惨叫一声,紧跟着另一只手腕经脉也被切断,两手仿佛枯枝般无力垂落在雪地。
看着苏伏带血的笑容,那捕快只觉得他是地狱中走出的恶魔,涕泪满面。
“你……你……你是什么怪物……”
苏伏毫不理会,手中短刀不紧不慢地向对方身上继续刺去,享受着刺目的血红和扑鼻的血腥味。
“你……小伏……不要……”
身旁传来芸娘惊恐颤抖的声音,紧接着向他落下的手臂抓去。
苏伏未曾感知到对方的敌意,却十分不喜有人扰断他的享受,信手挥刀,头也不回地刺入对方的胸膛。
芸娘惊了一惊,更无法避开。
“不要……小伏……”芸娘痛苦呻吟,泪流满面。
苏伏挑了挑眉,回头望去,看着对方的模样,忽地怔了起来。
“芸娘!”一声咆哮仿佛惊雷般从天边响起,苏伏脑中轰然一震,一个激灵,空澈的感觉尽数散去,一切都似回归本来的面目,眼前本是陌生的面孔似乎慢慢变得熟悉起来。
“芸娘!”田义嘶吼。
“芸姨……”,被掩埋的记忆涌刹那间涌入脑海,苏伏浑身一颤,不敢相信地看着满是鲜血的双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啊……苏……伏!”震耳的怒吼从远处的山坡上传来,将一旁树干的积雪都震的簌簌而落,苏伏能清楚的感知到吼声中无边的愤怒,和暴虐。
芸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力的向他伸手,莫名的恐惧将他整个身心都死死攥在一起,让他浑身发冷,苏伏脑中一片茫然,连回看田义一眼的涌起都升不起,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向着远离吼声的方向拼尽全力地跑去。
“芸娘……芸娘……”田义痛呼,一向坚韧的脸上挂满泪水,“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田义不停地抽打自己耳光,用尽全力般拥住芸娘,似要将她残留的生命扼住。
“义哥,不要……”芸娘无力地要拦下田义抽打自己的右手,被他握住,紧紧地贴在面上。
“芸娘,对不起……对不起……”田义涕泪满面。
“义哥,咳……咳……对不起,我陪……陪不了……你了……”
田义疯狂摇头,万千的话语哽在喉头,最终都化作嚎啕的嘶哭。
“不要……不要怪……怪小伏,那……不是……不是他……”芸娘的右手无力地下沉,颤动的双眼终于缓缓闭合。
“啊……”
田义仰天嘶吼,悲呼声响彻林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