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伏浑浑噩噩地在雪地里狂奔,直到再无气力奔跑,又茫然地在陌生的雪地上走着。
脑中不断闪过芸娘垂死的面容和她眼中的痛惜。
曾经的场景在脑中不可控制地回放。
“小伏,你呢,来到这里了,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以后也都是新的生活了,当然要穿新衣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在外面,你要照顾好自己!”
“天冷了,要多穿件衣服!”
“吃饭了,小伏。”
……
与芸娘相处的一点一滴不断在脑中重复。
再也没有那个柔声唤他吃饭的人了。
苏伏泪流满面。
“小伏,你是男子汉了,你芸姨就交给你保护了,能做到么?”
“照顾好你芸姨,照顾好自己!”
田义的叮嘱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苏伏心如刀绞,他竟伤害了他最珍重的人!
“你所最珍视的,终将为你亲手毁掉!慎之!慎之!”
公孙愚的话语犹有余音。
“芸姨……芸姨……”
苏伏“哇”地喷出一口心血,全身酸软,跪倒在地,涕泪交加中,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剧烈喘息着,将整个头都深深埋进冰冷的雪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不知哭了多久,苏伏终于在雪地中昏迷过去。
然后是遍体的冰冷将他激醒。
“呵,我还活着……还活着……”
“可是……芸姨已经不在了……”苏伏心中剧痛,泪水无声地爬满脸颊。
又哭了许久,苏伏才挣扎着撑起冷硬的手臂,抬头只见眼前一片昏暗,只有遍地的白雪,映射出一点光亮。
雪已经停了许久了。
苏伏艰难地站起,麻木冰冷的双腿却支撑不住,很快又“嘭”地一声跪倒。
好片刻,他才能稳当地站立。
双眼模糊中,转头望着四周,心底一片茫然。
家已经没了,他还能去哪儿呢?
苏伏脑中空荡荡地在雪地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腹中强烈的饥饿直接被他无视。
远方偶尔有低沉的兽吼声传来,他也全不在意。
终于走到了雪林的尽头,是一处断崖,苏伏望着崖底白茫茫的一片,怔怔出神。
“似乎这样也不错……”
苏伏心想,一步步向前走去。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划过,无数的片段在脑中闪烁,然后是一阵剧痛,一切都沉入黑暗。
……
深沉的黑暗如同死水一般,不知过去多久,苏伏才仿佛听到一点声音。
“小伏,起床了……”
“该吃饭了,小伏。”
“哈哈,走,小伏,我带你练拳去!”
“错了,错了,看好了,应该是这样……”
苏伏颤动着眼皮,缓缓睁开。
没有芸娘,也没有田义,也不在那个熟悉的小屋。
眼前是一处洞穴,头顶是凹凸不平的石壁,眼角目光所及的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正散发出忽明忽暗的黄光。
苏伏想要扭头,却完全无法做到。
痛,无所不在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遍布他每一寸的血肉骨骼。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纱布,还有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入。
“汪!”一声犬吠传入耳中。
接着是一个清脆轻柔的声音传来。
“咦,你醒了啊!”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清秀的少女容颜出现在视线之中,眉如青黛,眸似秋水,琼鼻秀挺,面容柔美,十分白净,只是这份白中,似隐隐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感。
苏伏愣了一愣,少女看上去与他年纪仿佛,梳着不知名发式,结鬟于顶,垂肩的青丝用一根青色丝带轻轻束着,仿佛燕尾,身上穿的是一件淡青素净棉衣,外面罩着淡粉色的梅花短袄,腰间轻轻挂了一个水红色的绣花香囊。
这般打扮十分简单,但对方衣服的用料却似极好,远胜苏伏曾在镇上见过那些达官贵人,而少女那种柔弱恬静的的气质,也比那些达夫人小姐们的盛气凌人,更要让他印象深刻。
少女看了他一眼,微微错开他的目光,轻轻道:“你终于醒了,我叫姚雪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从山崖上面落了下来?”
苏伏喉头滚了滚,才要回答,却又想起来自己落崖的原因,一时间,心如死灰,目无焦聚地望着头顶嶙峋的石壁,默默出神。
姚雪见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也不着恼,自顾自轻轻说道:“你已经昏迷快七天了,若不是遇到了我爷爷,恐怕也活不下来的。”
“爷爷他出门采药去了,还要片刻才能回来,等他回来了,再看看你的伤势,我先去煮些粥来。”说着,姚雪见蹲下身子,将在她腿边不断摇尾打转的小黄狗抱到怀中,转身向一旁走去。
苏伏呆呆望着洞顶,神思不断翻涌,却丝毫没有完整的思绪。
很快,姚雪见端着一个小巧的木碗又走了过来,淡淡的粥香驱散浓郁的草药味,冲入鼻腔。
“你吃点粥吧!”说话间,少女用一柄精致木勺舀起一点白粥,等它稍稍冷却后,向他嘴边递来。
苏伏置若罔闻,哪怕腹中传来阵阵饥饿的灼痛,也全然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过往种种,早已让他万念俱灰,了无生趣,只想就这么静静地死去。
姚雪见望着他一片麻木的神情,顿了顿,收回木勺,轻声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人总是要吃东西的,想想你在乎的人,想想在乎你的人,活着就还有希望的。”
泪水不可遏制地从苏伏眼角滑落。
“走,不要管我……”苏伏闭目,声音沙哑干涩。
姚雪见愣了愣,自己安慰的话竟似无意中戳中了对方的痛楚,一时僵在当场,再不知如何安慰。
“雪见!雪见!爷爷回来了!”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从洞穴外传来。
“咦,那小子醒了啊!”声音有些诧异。
扑扑的风声响起,声音已在近前,道:“唉,你喂他做什么,来,来,给我,给我……”话语中满含宠溺。
苏伏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木榻边多了一个浑身重紫的老者,对方须发微微见白,面容却不见丝毫老态,精神矍铄,一双眼更是精亮有神。
老者满面堆笑地轻轻夺过姚雪见手中的木碗,向苏伏望来时,神色却严肃许多,哼了一声道:“小子,你可算醒了,这几天可把老头子我折腾的够呛!来,张嘴!”
说着,便将木碗倾斜向苏伏嘴边塞去。
“爷爷!”似是不满老者对病人的粗鲁,姚雪见不满地嗔呼一声。
“好,好!”老者忙笑着应和一声,收回了动作,改用勺子舀了一点,递到苏伏嘴边。
苏伏紧闭双唇,丝毫没有张嘴的意思。
老者却显然没有对他孙女的耐心,不等少女开口,指尖在苏伏喉咙轻轻一压,苏伏不自禁地张开嘴,一勺米粥已经塞了进来,再一按,又不自主地吞咽下去。
很快,老者极熟练地将一碗米粥给苏伏喂下。
似是知道少女的不快,老者转过身,晃着已经空荡荡的木碗,恬着脸哄道:“看,这不就吃完了嘛!”
姚雪见哭笑不得,接过空碗,扭头一手抱起地上的小黄狗,向旁边走去。
老者状似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向朝他望来的苏伏看了一眼,道:“你小子倒是好运气,大难不死,还有老头子我来亲自照料!”
说话间,拉过旁边的一个木凳坐下,探手在苏伏身上各处轻轻摸索,每触碰一处,苏伏便觉一股温和的热流涌入身体。
“不错,不错,竟然恢复的这么快!”老者赞叹道。
然后又搭上了苏伏的脉门,沉凝一会,摇了摇头道:“有意思,有意思!”
苏伏茫然无趣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问道。
苏伏面无表情,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老者眉眼一瞪,却拿他不肯说话没有办法,站了起来,跺了跺脚,气道:“哼,臭小子,等老头子把你伤治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再不理会他,转身离去。
苏伏怔怔出神,一旁传来了两人的对话。
“雪见,放这边吧,爷爷来洗!”老者急匆匆的声音,宠溺道。
少女娇哼一声,“爷爷,你别把我当成弱不禁风的孩子了,人家也是堂堂武师高手呢!”
老者哈哈大笑道:“是,是,这等小事便让老头子我来好了,可不能劳驾你这个大高手!”
少女噗嗤一笑,道:“好啦,爷爷,我都洗完了!”
然后两人渐渐沉默。
苏伏心头却是一惊,十二三岁的武师高手,哪怕只是入神境一重,也实在令人惊骇,不过这份惊骇转眼便熄灭,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一会,那边才传来老者满含无奈和疲倦的叹息声。
“唉,雪见啊……”
“还是没找到吧,爷爷!”姚雪见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似是早有所料。
“唉……”老者长叹一声,“明天我再去北边那几座山看看,药典中载有的药草,不可能没有的!”
少女微微沉默,轻轻道:“没事的爷爷,找不到也不打紧的!”
“放屁!啊,不是,爷爷是说自己呢!肯定能找到的,那么多药草不都找到了么,就差这几个了!”
“放心吧,雪见,爷爷是谁,天下第一的医圣,这点事情怎么会难到我呢!”老者宽慰道。
少女轻嗯一声,不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