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苏伏都在思索着如何从这里逃出去,而结果却是无计可施。
不说严光本身便是三品武夫的实力,稍有些异动便出来查看,他的四个手下更是分作两波轮流看守,仿佛夜猫子一般精神抖擞地死死盯着他与侯林,连送来几个馒头,一床破被褥时也无半句闲话,让苏伏不得不就此放弃。
转而思考起严光让他去顶罪的真正意图。
他肯定知道自己只要交不出那什么玉来,就绝瞒不过衙门和王家的人,会再追查下去,那样迟早要找到他们的,而他们要的或许是这段时间的安稳,好从容逃走吧!
而他一个小乞儿的生死,又有谁会在乎?
苏伏想明白了,只觉得浑身发冷,连那比平时厚实的被褥都裹不出丝毫温暖,前路再无一丝生机可言,可他却偏又无力反抗。
“猴子,是我连累你了!”苏伏苦涩道。
“嘿,伏哥儿,哪有什么连累的,是我自愿的。”侯林挤出笑容道。
苏伏心中感动,瞥了两眼看守的两人,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猴子,还记得那个鸟窝么?”
侯林笑容一僵,心底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等你出去后,就把它带走!”苏伏道。
“不要,我等你一起!”侯林忽地满面泪水。
鸟窝的所在,是他跟苏伏共同的秘密。
那鸟窝附近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了他跟苏伏这几年攒下来的所有积蓄,说好等攒够了十两银子,两人便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西风城甚至是大威的都城天威见见大世面。
而此时,苏伏让他一人取出,便是打定了自己再难返回的念头。
“听我的!”苏伏抓了抓他的肩头,不容置疑道。
“伏哥儿……”侯林哭道。
“总不能让你白叫了这么多年的哥,嘿,放心好了,我会去找你的!”苏伏强笑道。
两人抱头相拥,迷迷糊糊中就昏沉睡去。
次日凌晨,天色才有一丝光亮,便有一阵敲门声传来,两个手下警觉地看了一眼,听到门外传来的呼喊声道:“严老大,开门,是我!”苏伏悠悠醒来,只觉得声音有几分耳熟。
两个手下听清了来人身份,放松下来,一人前去开门,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汉子推门而入。
苏伏打量过去,对方脸颊显瘦,还长了一个黑色的痦子,颇为惹眼,正是此地的一个蛇头,专门做些见不得人勾当。
严光闻声从里屋走出,向蛇头招呼一声,指向苏伏道:“人在这里!这个就是!”
蛇头左右打量了苏伏几眼,为难道:“严老大,就是这个小东西?就他能摸进王家的大院么?送到衙门里,刘捕头怕也不会信吧?”
严光面上一沉,冷哼道:“你可不要小瞧了他,这小子可机灵的很呢,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他的!”
“哼,我说他是,他就是!你放心带去就是了,不会出什么差错的!我也不敢在这件事上跟刘捕头作对的!”
蛇头还想再说,看到严光冷酷的面容,硬生生止住了,转念想起,衙门里的捕头刘震乃是实打实的六品武夫,严光应该不敢骗他,便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信得过严老大你的为人!那东西呢?”
严光叹了口气摇摇头,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道:“我也不知道,让他自己去跟刘捕头说去吧!”
蛇头没再多说,向门外招呼一声,两个有些瘦弱的汉子畏缩地看了严光几人一眼,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根两指粗细的麻绳。
“伏哥儿……”侯林抓紧了苏伏的衣角,颤着声音道。
苏伏回头望了他一眼,强挤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很难看的笑容道:“没事!”然后又无声地说出“鸟窝”两个字。
侯林身子一颤,两个汉子可不管侯林在想什么,上前伸手将他扒拉到一边,三下五除二地将苏伏绑好,拽到蛇头旁边。
苏伏更眼睁睁地看到严光从蛇头手中接过一个钱袋,用手掂了掂后,满意地贴身收好。
“三两?五两?自己这是给人卖了啊,还要帮人说好话呢,自己有这么值钱么?自己跟猴子攒了几年的铜钱也没这么多啊!”苏伏心中恍惚。
被推出门的一刹那,苏伏猛地回头,死死盯着严光道:“姓严的,记得你说的话,不要动猴子一根汗毛!否则小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严光竟被这一眼盯的微微有些发毛,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即眼中闪过凶光,满是警告之意地指了指一旁跌坐的侯林,侯林终于忍不住哭叫起来。
已经是深秋了,街面上都是霜露,晨风吹过,苏伏身上破烂的麻衣起不到丝毫御寒的作用,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蛇头瞥了他一眼,哼了声道:“小子啊,不管你偷没偷王家的东西,现在可是死定了的,乖乖认命吧!像你这样的小鬼,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呢!”
“以后做鬼了,可别来找我,只管去找姓严的就成,我也只是个混日子的!指不定哪天就去陪你了不是……”
苏伏没理会蛇头的絮絮叨叨,只想着趁他们不注意找机会逃掉,但想到猴子又犹豫了起来,余光再瞥见不远处跟着的严光的手下,便彻底的绝了心思,认命地埋头走着。
天边的朝霞逐渐明亮起来,苏伏望了一眼,忽地想念起他那死去的便宜老爹来,“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是他曾念叨在嘴边的一句话。
“要有雨么?有雨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应该是看不到了,想不到自己竟然连个乞丐都做不好?到了地下怕是要被他笑死了的?”越到临头,苏伏越是止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
“到了!”蛇头低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苏伏漫无边际的思绪。
苏伏抬头,看到眼前朱红色的大门和门口威武的两头石狮,心头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常言道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他对这肃穆庄严的衙门实在打心底里有种恐惧。
他不止一次,在街角远远地看到有人全身瘫软地被从门内拖出,扔在街上,就像死狗一般。
“难道自己也要跟他们一样了?不,不能……”苏伏忽地挣扎起来,却被身后一个瘦汉一把按住,这汉子虽然瘦弱,手上的力气却出奇的大,直攥的苏伏肩头生疼。
苏伏还想挣扎,蛇头骂咧一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上,苏伏所有的动作都猛然顿住,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恍惚中他只看到,扣门的另一个汉子返回,跟着的还有两个身穿皂衣的捕快,其中一人跟蛇头低声说着什么,蛇头一直躬着身满脸陪笑,而后从捕快手中接过一个钱袋,将苏伏推了出去。
迷迷糊糊中苏伏被带进门内,走过长长的甬道,却没向大堂去,而是折向了一旁的小屋,苏伏抬头,只看到“刑房”两个字嵌在牌匾上,便被身后的捕快推了进去,按跪在地。
刑房内,刘捕头正斜靠在椅子上打着哈欠,看到人带来了,打起了几分精神,有些诧异地看了苏伏两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伏。”苏伏低声回道。
“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刘捕头指了指身后密密麻麻的各式刑具问道。
“知道。”苏伏表现的颇为顺从。
刘捕头有些诧异,他虽然知道蛇头送来的是王家失窃案的疑犯,却没想到对方表现的如此顺服。
他所见过的犯人中,要么是死不认罪的,要么是坦然承认却笑着向他递出钱袋的,还没见过一个乞丐一样的小子这么温顺听话,像是不知死活一般,不禁来了兴趣。
“说说你犯了什么事?”刘捕头饶有兴趣道。
“偷盗。”
“为什么偷盗?”
“因为穷。”
“你为什么要偷王家的银子?”刘捕头忽地问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故意说出错的说辞来试探。
苏伏愕然一下,道:“是玉。”
刘捕头点了点头道:“那玉呢?”
“丢了。”苏伏低头道。
“说谎!”刘捕头斩钉截铁道:“一块那么贵重的玉,你说丢了就丢了?”说完像身后两名衙役示意“给我打。”
苏伏慌忙解释道:“那玉太贵重了,我也不敢拿去典当,只好丢了。”
这看似合理的解释,刘捕头却是充耳不闻,只是招了招手。
两名衙役熟络地将苏伏按倒在地,一人挥着水火棍重重地向苏伏打下,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不管来人说的是真是假,挨打过后吐出来的字都要真切些。
“噗噗”声作响,苏伏只觉得臀部火辣辣地,然后他能感受到的便只有疼痛。
苏伏咬牙忍受,约莫三十下过去,刘捕头抬了抬手,那名衙役才停住,苏伏能感觉到自己的屁股已经被打烂了,一阵阵刺痛。
“说实话!玉呢?谁指使你的?”刘捕头目光灼灼喝问道。
“没有人指使,玉真的丢了!”苏伏忍痛道。
刘捕头冷笑一声道:“没人指使你会去偷王家的玉?怎么不偷别的东西?没人指使你能进的去王家的院子?”
“我趁人不注意翻进去的,玉真的丢了。”苏伏死死咬定,面上的神情却是像模像样。
刘捕头俯身一把捏住苏伏的下巴,放缓语气道:“你说实话,说出来是谁指使的,我可以做主放了你,再倔强下去对你绝没好处。”
苏伏脑中严光的身影一闪而逝,有一瞬的犹豫,却依旧继续道:“没有人指使。”
“狗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继续打!”刘捕头勃然大怒,狠狠抽了苏伏两个耳光道。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苏伏整个人精神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他蜷缩在破烂的窝棚里,侯林像只猫儿一般忽然窜出,鼻青脸肿的他从破衣里面摸出半个烤焦的地薯,难看地笑着递给他,那却是苏伏见过最美的笑容。
那年,是他做乞丐差点饿死的第一年冬天,他跟猴子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嘿,猴子,欠你的命我要还给你了!”苏伏心道,随即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刘头,不能再打了,这小乞丐不经打,昏过去了。”一旁的捕快凑上前道。
刘捕头气愤地踢了地上的苏伏一脚,气道:“这件案子,这个小乞丐一定知道什么,忒地嘴硬!”
顿了顿,思量道:“听说西边的小乞丐都被一个叫严光的人收服了,你说会不会是他干的?”
那捕快迟疑一下道:“不会吧,听蛇头说,这个小乞丐还是严光让他送来的,他没必要这么自投罗网,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我还跟蛇头打探过,听说这小子平时就与姓严的不对付,更不可能替他来顶罪的。”
刘捕头闻言点了点头,又甩了甩头道:“罢了,反正这小乞丐铁定脱不了干系,等白日里大人升堂审问吧!”说着,打了个哈欠道:“带下去吧,我再回去打个盹,记得待会叫我。”
那捕快连连点头,替他开门送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