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盆凉水浇下,苏伏再次醒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在昏暗的牢房之中,身下铺的是一层薄薄的稻草,潮湿冰凉。
面前的是一双灰底步靴,苏伏费力的想仰头去看,那鞋子却踢了踢他的脑袋。
狱卒的尖刻的声音叫唤道:“起来了,别装死了,要上公堂了。”
然后他便觉两只胳膊一轻,被人架起来便向牢房外拖去。
苏伏半仰着头扫见两旁的牢房,形形色色的人被关押在内,都朝他望来,还有人犯病了般发出怪叫,被狱卒训斥着一棍子敲在牢房的围栏上,才压低声音“嗬嗬”地笑着,满是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就这样苏伏有气无力地被拖出来牢房,外面的阳光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只觉得一切都这么陌生,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大堂上,两排杀威棒被衙役敲得震天响,直震得他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高座公堂上的县丞。
一番问答,苏伏只答了些简单的问话,别的全都推说不记得了,引得县令勃然大怒,一声“大刑伺候”。
棍棒夹棍变着法子地向他招呼,苏伏昏了又醒,醒了又昏,迷迷糊糊中只听到县丞的声音道:“王管家,你看这……您府上的失物恐怕暂时寻不回来了……”
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道:“陈大人看着办吧,看来您还得再派人搜寻线索。”
然后,便是县丞的声音喝道:“带下去,再严加审问。”
接着苏伏昏死过去,浑身瘫软地被拖走。
这一次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牢房里已经是一片昏暗,除了走道墙壁上挂的昏黄油灯,只有不远处一个狭小的窗户透出点光亮。
满身的酸痛传来,然后慢慢被他适应,不再像先前那般痛入骨髓。
牢房此时十分安静,除了犯人们偶尔传来的呼声,苏伏默默看着窗户,知道自己再难出得去了。
“也不知道猴子怎么样了,严光应该会放了他吧。”然后便什么也不想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口。
一个细小的蜉蝣不知从何处飞来,在空荡荡的窗口上格外显眼,苏伏的注意立时被它吸引。
只见它在窗口上停了停,然后抖着翅膀飞了进来,苏伏定神地看着,蜉蝣兜兜转转后,竟飞向他的牢房来,轻轻一扑便从围栏间穿过,这禁锢了他自由的牢房对它来说,直如无物,苏伏由衷地羡慕起来,蜉蝣又落向他身旁不远。
他这才发现那里还摆了一个破碗,盛着半碗水,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丢了一个干瘪发黄的馒头。
苏伏只看着蜉蝣落在碗沿,长长的尾须轻颤着,竟没有兴起去拿那个馒头的心思。
蜉蝣在碗边徘徊,试探似地向水里伸出细爪,然后便整个身子落了下去,在水里畅快地游着。
好一会,蜉蝣才仿佛心满意足般从碗里爬出,抖了抖翅膀,一飞而去,苏伏怔怔地望着再次空落的窗口,默默失神,他最渴望的自由已再不可得!
“嘿,小兄弟,你的馒头吃不吃?”不知多久过去,一个压低的浑厚声音传来,“能不能分我半个?”
苏伏一愣,泛起苦笑,转头寻着声音望去,隔壁的牢房一个体格粗壮的大汉正向他笑着招呼。
对方一张国字脸,浓眉乱发,身上衣衫也是破破烂烂的,伤痕累累,更骇人的是,对方肩胛上还穿着两根厚实铁勾牢牢将他锁住,看遭遇比他还要凄惨几分。
苏伏有些震惊地望着对方,好一会才艰难地挪动双手,趴伏着向那一个馒头伸去,受过夹棍的双手肿胀的厉害,他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将馒头压在下巴下,一阵酸腐味传来,比起他做乞丐时人家施舍的还不如。
苏伏默默用力,疼出一身冷汗下终于将馒头扯开,将半个向他扔去。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了声谢,一手抓过,铁链直响中将馒头向着嘴里塞去,狼吞虎咽起来。
苏伏见他吃的香甜,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低着下巴也啃起来另外半个馒头。
那汉子吃的飞快,满足地拍了拍肚子,开口道:“小兄弟,你是犯了什么事给抓进来的?怎么给打的这般惨?都昏了两天了!”
苏伏心中一颤,“已经两天了么?姓严的应该已经逃了吧?猴子怎么样了?”
苏伏心情复杂,对那汉子的问话却只当没听到。
那汉子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放心吧,田某定有回报!”转而也扭开头去,靠着一旁的牢墙闭目睡起觉来。
苏伏吃完半个馒头,又费力将那半碗水喝了个干净,腹内才好受一些,却全然没有困意,环顾牢房,又看着窗口发起呆来。
随着时间过去,牢房里越发闷热潮湿起来,“要下雨了!”苏伏心道。
不多时,便有沉闷的雷声响起,被吵醒的牢犯骂咧起来,又接着睡去。
应该是快天亮的时分,苏伏猜测,两个狱卒拿着一串钥匙带着困意,满脸不乐意地向这边牢房走来。
苏伏静静看着他们走来,心头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门锁开启,狱卒极不乐意地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起来了,狗东西,害得老子连觉也睡不好!”
苏伏痛哼一声,两人再次将他架出牢房,他全无半点反抗的力气。
隔壁的汉子听到动静,睁开眼来叫道:“这天还没亮的干嘛这是?”
狱卒瞪了他一眼,远远啐了口吐沫道:“关你他娘的屁事,睡你的觉!”便继续拖着苏伏而去。
到了牢房的刑室,苏伏全身无力地被挂在木架上,满墙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上面都沾满了暗红的污渍,正对着他面前不远是的是烧的正旺的炭炉,旁边无精打采地坐着牢头,用通红的烙铁翻着炭块。
一个狱卒将苏伏仔细绑好,小心翼翼道:“头儿,干嘛这个时辰来审问这小子?”
牢头看他一眼,打着哈欠道:“没办法,上头催的紧,毕竟王家家大业大,大人也要给点面子的!那姓严的地痞也没了踪影,只能从这小乞丐身上找找线索了!”
说着转头望向苏伏,恶狠狠道:“小子,你也看到了,现在再坚持下去也没好果子吃,你的老大也跑路了,老老实实把知道的事都说了,大家都能回去睡个安稳觉!”
苏伏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也无从说起,最后只化成一句有气无力的:“我不知道……”
“啪啪”一旁的狱卒狠狠地挥着鞭子,苏伏身上顿时多了两道血痕,冷汗湿透全身。
“说不说?说不说?”狱卒毫不惜力,苏伏疼的死去活来,脸色惨白如纸,最后仿佛麻木了一般,只死死地盯着对方。
牢头一把推开狱卒,举起手中通红的烙铁,面色狰狞地瞪着苏伏道:“好小子,有种的你就死也别说,奶奶的,你让爷不好过,爷也让你不好过!”
说着一手按在苏伏胸口,“呲呲”一声,苏伏青筋暴起,冷汗遍体,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冷水当头浇下,苏伏苏醒过来,恍惚中眼前的牢头的身影仿佛和严光重叠一处,耳边似乎有侯林的哭诉。
“说,玉在哪儿?严光在哪?”牢头一把抓住他满头的乱发,恶声道。
苏伏无力回答,却被牢头当作对他的无视,勃然大怒,鞭子雨点般再度落下。
苏伏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眼前不断有曾经的片段闪过。
从那年冬天与侯林初识,递来的半个地薯开始,两人一起在屋檐下躲雨,在野外奔逃,在树下一起埋藏铜子儿,吃着一个馒头,裹着一块破旧的棉衣……
而后是老爹苏尘脆弱地躺在床上的身影,苏伏甚至还记得他望着屋顶的空洞眼神。
接着,一切都陷入黑暗……
“头儿,头儿,别打了……好像死了……”狱卒慌叫道。
牢头手上的鞭子立时停下,瞪了他一眼,喝道:“慌什么!”然后探手向苏伏的颈脖处摸去,面色立时难看了起来,扭头看向两个狱卒道:“老样子,别声张,带出去埋了吧……”
两个狱卒互看一眼,无奈点头。
“他娘的,忒不经打,晦气……”牢头骂咧一声。
一个狱卒从角落摸出一个满是污秽的布袋,三人一起将苏伏装了进去,两个狱卒又合力将苏伏向门外拖去。
两人将苏伏拖着,沿途看到的其他狱卒露出满含深意的表情,却没有多问一句,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才出牢房,屋外仍是大雨瓢泼,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两人大叹倒霉,一起拖着苏伏从小道走到后门。
一人道:“我去找辆马车,你在这里等着!真是倒霉,大雨天摊上这差事!”随即冒雨奔了出去。
好片刻,那人才架着一架老旧的马车回来,没有车厢,后托上放这两把铁镐,狱卒早已淋得浑身湿透,抹了抹一脸的雨水,连连呸着口水,吆喝一声后下车,两人合力将苏伏扔在后面。
两人冒雨使出镇子,还远没到镇子外的乱葬岗,驾车的狱卒已经忍耐不住道:“二子,就这儿吧!找个偏僻的地儿埋了吧!”
二子早有此意,连忙点头同意,两人随即下车,将马拴好,抄起铁镐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很快就找了个地方挖掘起来。
因这大雨的缘故,泥土变得松软,短短功夫坑就挖好了,并不深,当他们将苏伏扔下去的时候,二子似乎看到布袋动了一动,心中一突,结舌道:“王哥,袋子……袋子好像动了!”
另一个狱卒闻声,正在填土的铁镐一颤,仔细盯了两眼,骂道:“动个屁!赶紧干完活走人!他娘的……”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两人都不想生事,麻利的将土坑填上,又从旁边起了点土,培了个小土包,然后一起拜了一拜,嘴里念念有词道:“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莫回头,来生投个好人家……”
草草了事后,两人就头也不回地向着马车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