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可以告诉你,emm····,或许又不能。我知道的只是毫末,一个偏远地方的未来图景,一群边缘人的最终下场。
那个地方叫做自由猎场,那群人是猎人。
“到了,大家下车。”
胡子拉碴的司机把客车随意的停在公园大门后,打开门。
一群打扮、肤色各不相同的年轻人蜂拥而下,像是刚从某个游乐园回来一样兴奋。他们是受邀前往狩猎公园参观的幸运旅客,全部来自开创城的各个学校,刚结束了参观,准备离开这里。
年轻人们互相大多不认识,但都充满活力,叽叽喳喳的指点着。
其中有一个衣着寒酸、异常冷淡的男孩,他不知何时下的车,像木头一样走走停停,眼睛里好像藏着几千万年的沧桑和忧郁。
这么说好像有点夸张,毕竟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穷小子,之所以引人注目,那是因为他孤零零的一个,身边没有任何伙伴。
“那个像是贫民窟的小子是怎么混到这里来的?”
“之前好像没见过啊,他就是那些中奖的吧?不然就算把内脏卖光也来不了····”
“诶,我听说最近黑市上的活人器官已经涨了一倍的价钱,他卖个肾应该就足够了,哈哈哈····”
嘈杂声响到处都是,扎耳的议论也掺在其中。严立耳朵尖,听得到类似的谈话,但他没有不高兴,反而是往后退,避开视线。因为他本不在旅客名单上,是想趁机离开公园的偷渡客。
“事实如此,穷人要是想买公园的票,要么不吃不喝干上一年活,要么就只能卖器官了。但来自垃圾城的人在黑市上是不受欢迎的残次品。”
严立不怀恶意的想道:“呵呵,想卖也卖不了好价钱。”
一个白人女孩也听到了议论,她腰背挺直,略有嫌弃的看了看那两个碎嘴的人,然后回头看了眼严立——他没精打采的站着,没有开口还击,活脱脱一个底层人物的模样。
而那个真正中奖的穷人孩子正在边上兴奋的到处拍照呢。本来他该在饭店里收桌子的,但从去年开始,三柳集团开始向外界开放它的狩猎区,并且每月从网上抽取七个幸运儿,获得免费参观的名额。
好巧不巧,这个来自垃圾城的孩子报名,然后还被选上了。你很难想象他站在油腻的餐桌前,抬头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大屏幕上的心情,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而他就像是受邀参观凡尔赛宫的乞丐,兴奋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虽说这一趟旅行改变不了什么,但好歹是个幸运大奖,甚至或许是他一生中唯一不凡的经历了。
这时候前方检阅完毕,活动的负责人招呼他们赶紧出去,今天还剩下几个参观景点,负责人有拍照宣传的任务,因此把这些磨蹭的年轻人一股脑全赶进安检区。
严立跟着他们,第一次见到了公园大门的全貌,那是一道百米长的合金拱门,脚下花草成群,显眼的地方竖着屏幕,展示的自然是园内的景观,还有欢迎下次光临之类的标语。
拱门上泛着淡蓝色的光芒,当有人进出时,这些细微的蓝光悄然扫过,得到的数据就传输到公园的数据中心,用于比对安全性。如果是人畜无害的游览者,自然放行,但如果身上持有危险武器,蓝光则会变成红光,将其锁定。这简单的安防系统多年来确保了狩猎公园的治安,是附近最让人放心的一处游览点了。
严立面无表情的看着蓝光从自己身上流过,随后跟着其他人重新登上游览车。当他上车时,空位已经不多了,而且似乎大家都没有与他同坐的意愿。
他沿着过道走了一圈,面对的都是冷淡和拒绝的目光。最后还是负责人把副驾驶的位置让了出来,叫严立过去,自己拿着稿子,站在车心的过道,若无其事的向身边的览客们介绍周边的一切。
严立安静的坐下,回头看了看流着汗的负责人,那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略微有点肚腩,喜欢撩起袖子,但讲话沉稳熟练,还有点幽默感,逗得其他人时不时笑出声来。但他说的兴起,似乎没发现车上多了一个人,以至于自己让位后要站着说话了。
严立坐在最前面,看到路边越来越幽深,已经没有行人,只有不时逆向而来的工具车。这些车大多用来运输展览的怪物,背后拖着巨大的合金笼子,有些高大得吓人,几十人座的观光车在它面前宛如玩具。某些金属栅栏上还残留着血迹和撕咬的白痕,让人遐想万千。
观光车离开狩猎公园后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生态公园,里面全是人造的生态景观,放养了些温顺的食草动物,如长耳兔和网络上有名的绒毛鹿。
这些动物是女生们的最爱,她们见着一只,就集体发狂的扑上去,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半天都挪不动步。于是在这个无聊的地方活生生折腾了两个多小时——那是活动时间的一半了。
负责人和其他男生有些尴尬的站在旁边,不时看看表。严立在四周看了几棵模样与地球大相径庭的树木,觉得很是新奇。这些植物的枝叶据说是可以食用的,在开荒初期喂饱了不少饥肠辘辘的猎人,当然了,过度食用也有腹泻的危险,因此猎人们对它又爱又恨,叫它们是“顾家的丑女人”。
等少女们发泄完少女心,一行人才得以再次前进。前方空气里隐约出现了一丝腥臭,像是淤积多年的水洼地混合着水草的怪味。严立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本来他就靠后,这下直接落到了队伍最后面,旁边恰好是那个白人少女。
白人少女正在翻弄手机,对前方的事物没有任何兴趣,她开口说:“这里我来过了,前面都是些脏兮兮的东西。真搞不懂为什么要来。”
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话,前面的人突然加快脚步,跑到一处新的展台边上。一阵低沉而混乱的吼声恰好从栅栏内传出,那声音像是混杂着沸水,从巨大而粗糙的发声器官里回荡而出,让人精神一凛。
严立上去,却看到一头灰蒙蒙的、娃娃鱼一样的东西,正在一片光秃秃的洼地上翻滚。那六七米长的身躯上拌满了泥水,蝌蚪般的尾巴一扫,从泥地里扫出一片泥浆,它灵巧的往后张嘴,竟然从泥浆里叼出了几条发白的鱼,满意的放在口中咀嚼。
一两米宽的大嘴里泥水四溅,时不时露出点鱼鳍鱼尾巴来,那场面看得人恶心又刺激。
严立回头看了看全息影像,上面介绍这怪物是生活在大沼泽地带的巨蝾螈,最大体长为10米,食鱼为生,动作矫健有力,还会利用沼泽中的泥浆裹身自保,是相当难捕捉的一种怪物。
严立平静的对着这片星球上的狂野生物,像是置身无聊的动物园。回头看那个白人少女,她露出一副“我就说吧”的神色来。
负责人引众人离开,一边说最后一个地方是猎人名人堂,这是开馆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开放,机会难得。
大多数男生很失望,他们来这里是想看凶狠狂暴的怪物的,但现在更像是个秋游活动。虽说这确实是个公园,但总得展示点特别的吧?谁有兴趣去听猎人的历史呢?
对此,负责人憨憨一笑,说要照顾女性们,她们可能不敢去看那些吓人的东西。
他那副心虚的样子,让严立觉得这次活动确实没多少干货,三柳虽然开放了一部分狩猎区,但似乎还是不愿意让人接触到更深层的东西。
名人堂坐镇于公园中心,供奉着自由猎场最早的一批猎人,他们随着三柳的第一艘运输飞船而来,在还毫无人迹的星球上开辟据点,抵御怪物,立下汗马功劳,当然,也成就了一大批名震星系的大猎人。
比如有名的飞龙骑士阿德里安,重盾先锋凯刻等等。他们的3d人像和曾经用过的武器都还保存在展馆里。他们和自己的小队成员的简要介绍也保存在墙壁上的微型数据库里,只要触摸光芒就能随时查看。
严立从那些森然的人物形象之间走过,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未来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在猎人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面目平凡,穿着初等猎人装备的古怪猎人,他朴素得像是游戏里刚出新手村的菜鸟,但底下的名号却大得吓人:
“五团成员、编号0017;连续十三年排行榜第一、新大陆着陆者、开拓的先驱、史上最强猎人”
他的名字是空白的,面目不甚清楚,连传奇故事都没有几段,只知道他是最早一批到达的猎人,在第三星球着陆,开辟了三柳集团的第一个据点,也就是现在的开创城。
“我听说他是个哑巴,干活任劳任怨,在猎人们之间的地位很高。好像还有个称号,叫苍什么星来着,我忘记了····”白人少女又说话了。
但这时候严立却呆滞的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模糊面容,他的手掌如火烧一般滚烫,耳边回响着剧烈的颤声,像是有什么一望无际的巨大引擎正在启动,喷薄的气势压得他满面通红,口不能言。
白人少女以为他见着自己还脸红了,于是施施然大方的说:“我叫安迪,你长着很少见的黑瞳孔,还有你的黑发也不是染的吧,很少有人像你一样····en··长得这么复古了。”
严立眼里满是苍茫的时空和往事片段,他神态恍惚,涩声问道:“他做过什么大事吗?”
安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他们登陆时遭遇了袭击,很多数据损坏了,现在已经不清楚当时发生什么了。这个人也只留下一张刚获得猎人资格时的影像。”
“要我说,可能是由于特殊的纪念意义,才被放在这里的吧,他本身的实力未必强大,毕竟他的形象和周边那些金光闪闪的大神们相比,实在是有些不过关。那些称号都是后人加上去的过誉而已。”
安迪对于历史很有见解,侃侃而谈。
但严立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脑海中还回荡着过去的画面:一艘前所未见的巨大飞船落在高原之上,哑巴猎人带着一群装备精良的同伴在密林和高空中战斗。
那些记忆不断的闪烁,最后归入漆黑之中,一个浑厚而深远的声音,跨越了茫茫时空,对他低语道:
“欢迎来到,新世界。”
很久以后,严立睁开了眼,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古老,他耐心的对安迪说:“那些称号,是开荒时遗留下来的猎人记忆,没有错。他只是被掩埋了,被历史掩盖了。我是见过他的,看过他在开荒时的奋斗……”
“不可能!”安迪几乎是叫了出来,像是听到了荒诞不可信的话:“开荒是八九百年前的事,即使是最长寿的猎人,也不可能活那么久!”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严立话里致命的漏洞,以为这是为了装懂行的胡言乱语,顿时对他的观感直线下跌。
严立已经恢复平静,他用悲伤的声调对安迪说:“世上多得是奇怪的事,不要妄想用简单的逻辑去推论一切。”然后不再看她。
过往的岁月像梦魇一样卷土重来,离开那片恶心的地下后,严立终于记起了过去的一切。
而一种巨大的悲伤也几乎将他吞没——世上再没有比他更远离家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