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严立出现在开创城一个平凡的地下车站前。
行人们在地下空洞里来来往往,他们脸上不带笑容,大多在赶路或者等候车辆。
严立沿着一条巨大的悬空钢铁走廊,来到了车站中心,除了乘车入口,偌大的车站里满是荧幕、3d投影和广告标语,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漩涡般旋转。
高台上一个虚拟人像正在侃侃而谈:
“……大家想想,三柳的婴孩保育计划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大家可以毫无顾虑的享受爱情和生活,自由的夫妻匹配,没有家庭的负担,而不用担心社会崩溃,老无所依……
现在我们有着最理想的社会结构,小孩得到妥善保育,年轻人自由自在,老人晚年安逸。这是以前的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这一切都要感谢三柳的关怀和猎人们的努力!”
这是十足的专家语气,在最后一句提高了声调,着力想拔高三柳的名声。
严立皱了皱眉,没有找到他话语里的逻辑漏洞。只要在人流量最大的车站里转一圈,就能明白他是对的。三柳治下的星球,有着难以想象的魅力。
严立身边全是年轻或是壮年期的人,他们大多建康而强壮,三三两两的,通过地下交通系统前往开创城的各个地方。
老人和小孩是看不到的,他们要么在保育院——以前严立在那里待过,孩子们像韭菜一样生长,过了十五岁就被送进社会。要么就前往自由之谷等待死亡,当然了,在三柳治下,死亡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一切都那么完美,只是和他曾经的家园多少有着区别。
严立现在没心情琢磨,之所以从狩猎公园转移到这里,是为了躲避可能存在的追捕。人流量巨大且同龄人众多的车站是最好的藏身地。他已经盘算好乘坐列车前往另一个藏身之处,那里是他所知的最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开创城地下四通八达,列车路线几乎包囊了整座城市,包括最偏僻的地方。严立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巴朗的车站,那里最接近垃圾城,一切顺利的话,他今晚就能到达。
车厢显示当前车速为230公里,严立像在以前上班的地铁里一样,看着呼啸的隧道和摇晃的乘客。列车每到一站,他都要提起精神来,盯着上下的人群,谨防可疑人的靠近。就这样车上行人渐稀,巴郎也到了。
列车和轨道摩擦的声音还在响动,钢铁匝门一打开,严立整理思绪,走了下去。车站里空无一人,只有白色的顶灯和绿色的方向牌在闪烁。他沿着墙壁行走,回到路面上,看到一些工业风格浓厚的汽车和血流满地的肉铺,居民们披着厚重的斗篷,行走于浓烟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生活气息,铿铿锵锵的城镇声响几乎让严立以为自己回到了地球上。
这里是开创城的贫民窟,离垃圾城只有五十公里。
虽然都是穷人,但主干道上还是热闹非凡,活像是个菜市场,不远处还有个老旧的百货都市,严立走进百货大楼,沿着消防楼梯一路爬上了楼顶,这里可以看到远近的车辆和房屋,虽然底下有一个治安维持局,但里面的人昏昏欲睡,丝毫没有勤奋工作的觉悟。
严立猫腰蹲在楼顶边缘,目光不断在往来的车流中扫视,终于,他看到了一辆老旧而沉重的大货车。这种货车足足有两层楼高,背后拖着巨大的货舱,四周用钢板围钉得密不透风。司机不耐烦的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汽车。
有意思的是,被催促的汽车纷纷让行,像是老鼠见了猫,避之唯恐不及。
但严立脸上却露出相反的激动,他站起来,跃到另一座大楼之上,就像初获能力的蜘蛛侠一样在楼顶飞奔,目光始终锁着那辆货车。如果有人可以观察,就能发现他在楼顶上的行进速度竟是丝毫不慢于货车,甚至是为了等候货车而刻意放慢了脚步。
“妈妈!那里有一个生化人!”一个小孩子从窗户探出头,兴奋的指着街道对面的跳跃身影。他的妈妈却跟见了鬼似的把孩子拉回去,顺带关上窗户。
严立就这么跟着货车来到城镇边缘,这里已经没有密集的房屋,他落到地面,沿着路边的绿化带奔跑,始终咬着货车,而货车司机也终于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身影。
“该死的,那些怪物已经蔓延到这里来了吗?”
司机破口大骂,把厚重的防弹车窗摇起来,然后一脚油门,加速往前。前方是一条孤零零的道路,从城镇一直延伸到垃圾城的集散中心,司机在这条路上走了五六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他的通话器还坏了,没法和集散中心的人联系。去年有个同事就是疏忽大意,在路上被畸形人袭击,找到时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部位了,那凄惨的死状让司机全身发毛,恨不得车速再加上一倍,下一秒就赶到目的地。
严立自然感觉到了货车的突然加速,他有些天没吃饭了,这下子顿时压力大增,但已经到这份上了,他咬咬牙,大步流星的跟着货车加速,终于在拐角的地方期近了货车的尾翼。双足一顿,他如飞鸟般腾空,伸手抓住了货车尾端的横栏,整个人顿时如风筝一样飘了起来,一股垃圾的恶臭从车厢的缝隙里飘出来,跟着狂涌的风拍打在他脸上。
那味道混合着腐烂和污秽,严立干瘪的胃部顿时一阵酸冷,差点吐了出来。风将他浑身衣服吹的乱飞,眼也睁不开——根据三柳的标准,全力行驶的运输车时速可以达到两百公里。但即便如此,严立竟然顶着风压,又伸出一只手把身体拉近,趴在货车屁股上,终于避开了车顶的乱流。
司机突然发现尾随自己的那个影子不见了,但他没有丝毫放松,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握紧方向盘,顺带从脚下的箱子里摸出了一把自卫的枪,两眼始终前视,前方即将进入这五十公里中最危险的路段,也就是上回那个同事遇险的地方。
严立趴在货车之后,看到四周漆黑,道路两边尽是蜷曲的古怪植物,在夜色中看不到边界。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仿佛那些植物中潜藏着什么危险。
砰的一声,货车似乎碾过了什么东西,轮胎下一阵颤动,血液飞溅。司机咬咬牙,继续开车。但轮胎下不断传来古怪的骨骼爆裂声,像是碾在尸骨堆上。他满头大汗,几乎是魔怔的踩着油门,想一口气冲出这段危险地带。
比起万分紧张的司机,其实严立才是率先遭到袭击的人,打从货车撞上路面上的东西开始,他就明白自己遇到什么了。货车驶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滩烂肉,随着夜色深入,路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肉块,这些肉块看不出具体形状,但却是有生命、有组织的朝着货车前进的方向蠕动。
尽管货车有数十吨重,这些肉块在人高的轮胎面前就像是浆果一样爆裂、喷洒。但它们喷溅出来的血块却如胶水一般附着在了轮胎和货车下盘之上。才过了几百米,严立已经感觉到货车的行动变得没有那么势不可挡了……
就在此时,一头怪物从路边的漆黑中飞窜而出,张牙舞爪的扑向货车尾沿。它的目标自然是严立了,那对苍蝇般的复眼里倒映着猎物的身影,前肢如铁钩一般布满骨刺,在空中弹向了严立。
严立往旁一侧身,怪物的勾爪抓在车厢后方,竟是生生凿进了钢铁之中,也在货车上定下了身,而严立终于看清楚来者是怎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长着蜻蜓脑袋、昆虫前肢的怪人,属于人型的躯干苍白瘦弱,脖子上长着恶心的肉瘤,口器里有两对锋利的钳子左右咬合,看起来十足的恶心和危险。它一爪勾在货厢上,另一手还想向严立攻击。
但严立拧断身边的铁条,如鞭子一般回击,这一下竟然在空中挥出破空的爆鸣声,将怪人的脑袋砸的稀碎,像个烂口袋一样摔下去。严立没有放松,他感觉到越来越多的敌人正在靠近,下一秒只见他把铁条如标枪一般掷出。
漆黑的夜空中还有一只昆虫人朝这里扑来,那支凝聚着可怕力量的铁条正好打中它脖子下方的柔软部位,将其直接洞穿!空气中激起一团血雾,昆虫人倒飞出去,落地时已经没有生机。
严立那精准的战斗直觉宛如天生,这两只昆虫人全叫他用最简便的方法处理掉了。但这下他手无寸铁,只能从货车侧面攀援,往车头而去。
司机也受到了袭击,先是有两头昆虫人扑在了挡风玻璃上,被他用钢制雨刷扫开,但下一刻他侧面的车窗上就遭受了接连三次的撞击!全部来自昆虫人那威力巨大的前肢,即便是可以抵挡子弹的玻璃,在几次撞击之后仿佛也摇摇欲坠。
“我总算知道阿城为什么死的那么惨了!”
司机全身发冷的看着满天飞舞的怪物,那泛着冷光的昆虫前肢,绝对可以把他轻易的拖出驾驶舱,切成碎片!
距离垃圾城,还有最后的二十公里,十分钟车程,货车的窗户,能坚持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