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觉得自己死定了。他手脚冰凉,心跳砰砰,好像连方向盘都抓不稳。
短短的十分钟,像是一世纪一样漫长。货车发动机正在飞速运转,但轮胎越来越生涩,甚至偶尔会发出古怪尖锐的摩擦声。
路边到处是恶心的虫人,它们歪着大脑袋,用舌头舔舐乌黑尖锐的前肢,阴冷的目光始终落在货车之上。
现在起码有五只虫人挂在车上了,其中一只就在副驾驶的车窗外,那块玻璃已经被敲出裂痕,不知什么时候要破裂。
其他的几只虫人用爪子勾住车身,发出刺耳的尖叫,将越来越多的虫人吸引过来。
叫声在漆黑的夜里回响,也刺激起了司机的狂性,他不顾一切的把油门踩到底,货车像跑车一样轰隆的飞奔,车灯如两条光柱,不停的撕破黑夜,照着满地的烂肉。
这时候严立终于挪到前头,他一脚踢开车窗外的虫人,却差点被狂风掀翻。这车速快的吓人,要是来个急转弯,或许直接就飞出去了。
严立明白司机已经失去理智,照这样下去,只怕没被虫人杀死,也要死于车祸之中了。
他拍打车窗,呼喊着要司机减速,自己可以掩护一阵子。
但司机压根没往这边看,也没听到任何人声,他只当是虫人加速了攻击,另一侧的车窗要被突破了。于是更疯狂的加速。
货车像是不顾一切的蛮牛,将路面上的肉块席卷而起。许多虫人在半空中被货车装上,顿时粉身碎骨。
想想吧,这是一头接近二十吨,以超过二百五十公里时速在前进的钢铁怪物,那是何等可怕的威势。
严立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站在车门台阶上,死命抓住四周的固定物。
货车只全速奔驰了一分钟,左侧轮胎就在破裂肉块喷出的腐蚀液和超负荷运转中崩溃。
一声爆响,货车以癫狂的姿态冲向路边的围栏,无可估量的动能尽数化为冲击碰撞的能量,那结实的围栏像面条一样形变、断裂。货车也随之撞进外侧的荒地之中,在地面上翻滚旋转,扬起的尘土把四周都遮掩住了。
严立被甩了出去,一路撞断了几根木制的旗杆,最后落在地上,砸的口吐鲜血,肋骨也不知断了多少根,久久无法动弹
自打他来到这个星球,还未曾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货车的情况更为惨烈,庞大的货箱直接与车身脱离,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在空中抛洒出无数垃圾。减去大半质量后,它又飞出几百米,猛烈撞击在在垃圾城的外墙之上。
原来这里已经接近垃圾城,司机若是冷静些,多坚持两三分钟,或许会是完全相反的结局。
车头在剧烈燃烧,司机十死无生。还有零星的几只虫人缓慢靠近,它们四肢并用,在地面爬行,在对火焰的畏惧和对食物的贪婪之间摇摆,狰狞的口器中不断流淌着恶心的黏液。已经完全没有人的模样了。
而另一边,几乎就在货车车厢撞上垃圾城外墙的一瞬间,远处一座堡垒状的建筑物中响起了刺耳的红色警报,大约一两分钟后,几艘刻着三柳标记的飞艇就朝着这边赶来了。
严立没空去操心司机的死活,眼看着有人要来,他强忍疼痛,踉跄着往外墙而去。
在硝烟和尘土中,货厢和外墙碰撞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弯弯曲曲的裂痕。严立跑过来,用力将裂痕撕成一人宽。
尽管手掌被锋利的边缘割的鲜血淋漓,但他丝毫不敢矫情,立马钻过裂缝,逃进了开创城最受人鄙夷和防备的垃圾城。
墙外火光冲天,严立借着光,在垃圾堆之间行走。他满身伤痕,血流不止,加上连日的疲弊交加,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但他不敢倒下,附近的垃圾堆又臭又危险,若是随意躺下,只怕会被怪物和老鼠给拖走。
他是那么警惕的一个人,因此咬着牙又走了几公里,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堆刚被废弃的钢板。
这些钢板只有两三毫米厚,过去似乎是个箱子。严立费力将它们重新组装,遇着坏掉的螺丝,就用蛮力将衔接处强行扭和。
组装完毕后,严立把身上的伤口包扎了一遍,然后躺下来,将铁箱子倒扣在身上。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劈头盖脸的黑暗和铁锈味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心安。他抚摸着胸口的伤痕,将染血的手指放在嘴里。
血腥和疼痛让他睡不着,以严立的体质,他不怕金属割伤导致的破伤风,但断掉的那些骨头就不知何时才能复原了。在混乱的垃圾城里,一点点病痛都可能是致命的。
严立心里感到强烈的不安,他不知道自己逃到这里,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但他现在太累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在伤口的麻痒、奇特的虫鸣声和臭味中睡着了。
至此,我们该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理清楚了。
首先,严立并非这个星球的人,甚至不是这个星系的人,虽然他十足的是个人类。
当初拾荒者在开创城外的降落高原上发现他,他昏迷不醒,生命性征却十分平稳,于是被以便宜的价格卖到了七号生化研究所——卖家主要考虑到严立体格并不强壮,所以出价较低,而采购实验人员的买方,看对方不懂行,就欣然收下了。(要是把严立拆解了送去黑市,卖出的价钱能翻个两三倍)。
严立醒来后,绝大部分记忆都缺失了,就像是在外漂泊旅行得过久,以至于忘了自己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来自那个蔚蓝色的星球,来自一个古老的东方国度。
这些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研究所的人只把他当作一个基因情况良好的试验品,也没人去追究。
严立就这么在七号研究所里带了一年多,除了生化实验,日常还要进行一些训练,他在车上表现出来的战斗能力,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这一年多里,他陆续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和意识,也不愿意继续留在研究所里给人当小白鼠了。但生化研究所的安保极为严格,即使他的身体已经被高度强化,也绝无逃出的可能。
转机出现在上个月,严立偶然间发现了自己的一项异能:当他情绪平稳,动作低调时,身边的人会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
有次他想事情想得入神,在一个管理员的位置上坐了一个来小时,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丝毫没人察觉到有个试验品进入了管理区。
严立从那里离开的时候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擅闯管理区可是不大不小的一个罪名,要被抓去注射惩罚针剂的,被注射的人要么疼痛难忍,要么出现各种尴尬的症状,总之是叫人下次不敢再犯。
但严立却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管理区走了一圈,当晚他仔细思索,终于搞明白了自己的这一特点。
存在感抹杀绝对是逃离研究所的利器,但他开始犹豫了。这一年多里,他见识了研究所的科技实力和杀伐果断的行事风格,要是逃跑后被抓回来,不管研究所在他身上投注了多少成本,他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就这么痛苦的折腾了大半个月,严立终于下定决心要逃离这个牢笼。在地球上接受的教育和理念不允许他在这里当个毫无尊严的小白鼠。
“不自由,宁勿死。”这是他那时候唯一的念头。
于是在一个狩猎公园的开放日,趁着年轻人们乘坐客车进出参观,严立混在他们之间离开了研究所,随后一路逃到垃圾城。他相信这里能够隔绝研究所对他的追捕,即使是成为垃圾,也好过困在那没有阳光的生化监狱里。
但事实上,七号研究所并没有把他的逃逸放在最当头要紧的位置上,他们现在正在全程搜捕另一头出笼的野兽。
那是一个远比严立不可控,评级为极度危险的生化人。
而巧合的是,那个人与严立同是七号研究所里一位科学家最杰出的作品。他俩的出逃,正昭示着三柳集团及开创城中那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