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早间。
辰时一刻(八点十五)。
楚实一等人听完君凌说完之事反应不一,唯有云望一人始终挂着淡然的笑意,一看便是知道了应对之策。
此人是不是真心来投不重要,只要此人对此战有用即可。
——君凌不是不懂云望的想法,之事担忧此人有真才实学,自己由于多疑失去一个谋士的助力。
从左军一路投至中军的云望不能在中军待得太久,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低声对君凌耳语了几句后便回到了左翼。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君凌握着锦囊的手微微颤了颤。
“诸位散了罢,待本王再想想,一刻钟之后给诸位答复。”
君凌头盔上的璎珞随风摆动,她看向前军中远处司马楚一袭青衫、士女打扮的背景,神色有些发怔。
弃子……
梅子鹤勒马而来。
看到君凌不同于昨日的便装打扮,今日她头戴白璎银龙盔,身披的依然是那一身白色底七龙纹战袍,战甲换成了赤金底连披虎腰铠,背上的八荒弓恰好和后脑齐高。
手按天下剑,君凌看向远处奔来的男子,微微迷眼。
“王帅。”梅子鹤行至君凌身旁,并辔而行。
“成将军的伤口已经结痂。王帅可信了?今日我便去教军医们缝合术。此法不难学,半个月即可熟练学成。”
梅子鹤见君凌无动于衷声音不由得大了几个音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君凌微微蹙眉,碍于教养不得不把火气压下,不经意地“嗯”了一声,不再搭理梅子鹤。
老十八长安王不受宠,果然是现在连一个男子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梅子鹤本来还想再说话,但感受到君凌散发出的寒气,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君凌看着手中的锦囊,眼神明灭不定。
云纪图说的有道理,一名谋士再如何有能耐,也抵不过十万昭军士兵的性命。
——这次派出的士兵,都是在编制内的,没有一个“水军”,每损失一人,都是对大昭的损失。
所谓“水军”,其实是后世的人们给起的诨号。即在临近打仗时,临时招募的名妇用以凑数,达到威慑敌人的目的。
这一部分人向来被当做炮灰掩护在编制内的士兵的冲锋。
所谓“士气”,就是对这一部分人的作用最大——看到冲锋冲在最前面,撤退时逃的也最快。
君凌喜欢走精兵路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招“水军”。
十万人是如何一个数目?
或只是一个数目,见不得是多少人。
君凌在没有真正见过之前也是如此理解的。
但若是真真正见过,那生生能从一座山头排到另一座山头的人,是方才知道,一个人是多渺小的可怜。
城外十余里,十万兵营铺成一片,君凌骑在马上穷尽目力却也只是能隐隐约约看到个似有似无的尽头。
这就是十万人啊。
就是由于昭军在君策和君凌的动员下,一直走精兵路线,才得了其它六国又是艳羡又是不屑的“虎狼之师”的称号。
民间有童谣云:“大昭兵,大昭兵,直教天下莫敢逆。”
这十万人,抵得上腾国三十万人了。
身下的疾风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等君凌摸了摸它的毛这才安静了下了向前走着。
“焚烧尸体一事?”君凌把声音压的很低。
“这事交给我来办,保证能让士兵们接受。还有行军时,把水烧开了再喝,也可以防时疫。”
君凌颔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一个传信兵跑来的马蹄“嗒嗒”声。
“王帅,司马典簿求见。”
司马楚被君凌授予了典簿一职。不大不小,掌管文书送达,但没有看文书的权力。
“让她过来。”
梅子鹤见状默默退下。
“元秀换了身衣裳倒是比昨儿晚显得精神些。”君凌笑着调侃了几句,问道,“何事?”
司马楚行李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盛满了笑意。
“来给王帅讲讲腾军近况。”
君凌爽朗一笑,“元秀说到本王心坎上了。”
司马楚以前在腾国任职军司马,而军司马在前朝大夏是最高的武职,但现在已经逐渐成为了虚职,不过是荣誉称号罢了。
她接触不到什么机密信息,只知道军队的大概。
但话又说回来,腾军的大概情况,昭军岂会不知道?
巧合么?未必见得。
君凌一面听着司马楚的侃侃而谈,一面心中千回百转。
左翼。
“军师,王帅让末将来传话,说是要放弃降士。”云望身边一名低职的武将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到。
她,算对了。
自己认的主公什么脾性,她作为主公的第一个谋士,岂会不知道?
但主公为了防止今后无人敢来投,定会以苦肉计之名杀死她。
一箭双雕。
现在是巳时一刻,主公估计早就打开了锦囊。
云望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当年她们姐弟二人无栖身之处,听了主公的两三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现在想来,当真是恍如隔世。
自己由一个大世家人人唾骂的私生女,到亡命天涯的流浪而,再到长安王府中享受优待的谋士、军队中运筹帷幄的军师……
不见终生误,一见误终身。
主公,是她认定世间唯一的明主。
中军。
“元秀刚才说不熟悉腾国运粮道的将领,本王倒是熟悉,哈哈。”君凌突然打断司马楚的话,笑着说道。
“还有这层?”司马楚面带惊讶,“不知王帅如何认得她?”
此问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君凌摇摇头,“元秀高看本王了?本王熟悉她,她可不熟悉本王。只不过端彦谈起过此人,说是好饮酒?,但从来不会喝酒误事。哪里像本王麾下的高平勇,一喝起酒来就六亲不认。”
腾国大皇女岳先,字端彦。和此次腾国主帅二皇女,岳渡岳端浦是一父同胞,但却相处得水火不容。
君凌的语气颇为熟稔,仿佛岳先是多年的挚友一般,说着这话时脸上还透着怀念。
司马楚眼角一跳。
大皇女岳先和君凌的关系不一般?她竟然从未发现。岳先藏得当真是深不可测。自己在岳渡账下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原来是岳先勾结了外人。
楚实虽然离得远,却因为五感级好,把两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于是对顾昱笑道,“徳谋,听王帅那边说的,我感觉王帅已经看过纪图的锦囊了。”
顾昱看着笑面虎一般的君凌,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主公每次这般笑,总有人要倒霉。
“军中禁酒。可为了接下来的计策,实也要喝上几口了。也不知道,高平勇知道还会不会从前军冲来中军和我拼命。”
前军的高冲莫名打了个喷嚏。
她怎么感觉有人在编排她?管它的,要是让她知道就请她喝上一顿就解决了。
没有什么是喝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壶。
酒鬼冲如是想到。
“岳端彦与王帅熟稔?”司马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问道,“端彦和王帅相距甚远,楚倒是好奇王帅如何与她相识。”
君凌心中警铃大作。
她了解岳渡,此人不好酒但是好色,本来司马楚来投的借口就有些让人生疑,如今如此直白地问自己这番话,应当是奸细无疑。
若真心来投,此时最重要的事就是博取自己的信任,即使对旧主的事情有所好奇,也不应当此时发问——这就说明,司马楚好像不怎么在乎自己对她的信任。
“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和她觉得惺惺相惜罢了。实在是不值得一提。”轻轻揭过这个话题,君凌眼中寒光微闪。
腾军用苦肉计,她就不会用离间计么?未免小看她……
司马楚听完这话只得作罢,讪讪一笑后不再说话。
那一签,“西狩获麟”,到底是何意?
司马楚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和君凌知会了一句,便前行至中军而去。
君凌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脸色如霜,拉过一名亲卫后说道,“你去告诉楚子真,叫她这般行事……”
此战,她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