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亲卫行礼毕,“司马典簿求见。”
真他爹的阴魂不散,楚实暗骂了一句。
昨晚她假装醉酒装得连她自己都不太信,也不知道司马楚信不信。
断一臂来投敌,忠则忠矣,不能为我所用,可惜了……
“元秀有何事?”君凌让梅子鹤下去后,对着司马楚说道。
“来询问王帅一事。此事事关重大,楚无法定夺,故特此前来。”
君凌意味深长地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顾昱,问道。
“何事?元秀尽管说来。”
顾昱点了点头,立刻转过身去,一脸云淡风轻。
“楚来投王帅的名义是苦肉计骗过腾军才得以脱身出营。王帅既然说过让楚立功,楚就想着以此诓骗腾军,回报一些假消息给腾军让她们决策错误,但楚不知……”
“那容易。”君凌眼前一亮,“你且告诉她们,我军约定四月廿二夜偷袭,让她们紧张一个晚上。”
想从自己手中套取消息?
司马楚眉头一皱——这算个什么部署?她若不回去带一点有用的消息,不仅有辱使命,还辜负了主公的期望啊。
如今打仗仍延续着大夏时期光明正大的传统,夜晚基本没有袭营一事,这话回去禀告不过是废话而已。
“这……王帅,是否有些大材小用?”
君凌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如何就大材小用了?让她们紧张一个晚上,早上对战必然疲惫万分,昭军旗开得胜,鼓舞自身将士们士气,何乐而不为?”
天下人以为袭营是不入流的战法,对此不屑一顾,但所谓“兵者,诡道也”。
等四月廿二晚,她就真派人去袭营,且看腾国如何应对。
“这样,那楚……便即刻动身。”
“本王还以为你是送信去。”有意无意地提起,其实是想让司马楚解释为何要亲自前往。
“岳渡多疑,看到信会将信将疑,倒不如楚亲自去让她放下疑虑。”
“好!本王等你的消息,现在就去吧。”君凌颇为信任地拍了拍司马楚的肩。
见司马楚已经渐行渐远,楚实身旁的一名亲卫嘀咕了一句,“王帅也不怕这奸细一去不回……”
楚实失笑,摇头解释道,“不。司马楚定然会再回来。她还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定然不会甘心。”
此时成原来到了君凌身旁。
她的伤口已然完全愈合,只不过治疗之时那梅军医拿出针线来,像缝合衣物一样封她的皮肤时,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现在想来都还心有余悸。
神医的路数果然和常人不同。
再看看君凌腰间悬挂的天下剑,成原一眼就认出了是演武时君凌所使用的兵器,然后还觉得自己眼花了,眨眨眼后发现那剑确实在她的腰上。
成原啧啧地咂咂嘴——乖乖,那剑的力道堪比一根百斤重的长矛,那么那剑少说也要有百来斤重,这挂在腰上……
“王帅,你家夫郎当真是幸福。”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让君凌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顾昱倒是首先反应了过来,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看着成·二愣子·思想不健康·原盯着自己的腰和佩剑,再看看顾昱笑得邪恶的样子,黑了黑脸。
天下剑乃神兵,本身其实很轻?不过爆发的力道大而已。
君凌颇为无奈地转移了个话题,“说吧,何事?”
成原脸色一肃,拱手一拜道,“来请教王帅几个招式。”
上阳京城。
宇文滨将自己手中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一旁的文奉实在看不下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夺走信封,“殿下您别看了,再看奉都以为您魔怔了。”
那封信很短也很随意,连最基本的格式都没有遵守,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私以为江徳必执意同行,心下甚忧。君误动,凌可保宇七年无患。凌之诺重,君需记。”
七年?这个数字总让她感觉不对劲——那语气仿佛就是七年之后,我再来攻打宇国之意。
君凌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不过,庄重时即使穿一身破旧的衣袍都能让人有臣服之感,亲切时可以穿着冕服和在田间低头耕地的农妇唠家常——她可以是任何人,却也不是任何人。
这种人一旦得势,便如龙跃于渊、鹰翔长空。
此信是以挚友的身份写成,看得出她劝自己留在上阳,不可轻举妄动的安抚之意。
连基本的格式都没有,说明两人已经熟稔到不拘谨于格式的地步了。
此谓英雌相惜?
见文奉一脸焦急,宇文滨示意她不必担忧。
“士载勿忧。孤非是魔怔,只是在想以后如何罢了。”
文奉松了一口气。
今后会如何?
“殿下,是想守土,还是逐鹿?”
守土还是逐鹿?若是宇国强盛,她何尝不想逐鹿?奈何形势所迫,满朝文武世家从中作梗,她如何逐鹿?她有何资本?
当初远离宇国国都邺定,尚不知道前路可泰否,今后的事,谁能说得清?
宇文滨凝视着远方,不语。
……
四月廿二。
一束天光从高空中落下,落在了一柄微亮的剑刃上,剑刃的刃口清明,在天光的照射下泛起一片冷光。
冷光之中,在那泛光的刀刃上,倒映着一片无尽的黑甲,黑甲组成的一排又一排的军阵,横列在军营之前。
那冷风吹得不止,迎面吹来,紧扯着军上的旗帜,吹鼓着兵卒的衣领。
军营之中的兵卒已经尽数集合在了此处,包括宇国士兵和前来支援的昭国士兵。
秦嵩提着刀站在军阵之前,眺望着西处。
从军营中向西望去,远远的可以看到,驻扎着的营帐和营帐之中的篝火。
这军看来是腾军的先锋,在那驻扎亦是寻机击退秦嵩之部,又或者可能是以来试探君凌的实力。
不过两日来这岳渡的先军皆没有动静,只是驻在那里扎营也不布防,不知道是做着什么打算。
不管是做什么打算,今日就先试探一番。
君凌握住了自己的剑柄,转过了身来,目光在军阵之中环视了一圈。
站在一列的是骑着马的四员校将,见君凌转过了头来,同时将手中的兵刃微微抬起,低头行礼。
君凌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将军的身后,落在了军阵中的一个士兵身上。
那士兵低着头,肩膀微微地打着颤,头盔的帽檐遮着,看不清她脸上的模样。
君凌迈步走了上去,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你,把头抬起来。”
那士兵抬起了头来,是涕泪横流,眼泪被冷风冻在脸上,结上了一层薄霜。
“你哭做什么?”君凌淡淡地问道。
“将军。”士兵的肩膀发抖,咬着牙。
“我怕。”
一个士兵在人面前一边哭一边说我怕,该是个很可笑的事情。
但是此时的军阵两侧,却没有人笑她,因为所有人都怕,那个士兵只是恰巧哭了出来而已。
出军之后就没人知道会是如何了,是胜是败,是死是活。
君凌的手慢慢握紧,抓着这士卒的肩甲,沉默了半响,才问道。
“姓名是何,家住何地?”
那士卒不明白君凌的意思,她知道哭不争气,知道这是无骨气的事,但是想到若是自己死了,家中老人无依,眼泪就忍不住的出来。
人总是很奇怪的,平日总是无有感觉,当真的觉得要失去些什么的时候才是觉得要哭。
全家人都等着她的军饷吃饭,白发人送黑发,就和两代人都死了无有区别。
“常成,家住永沙,月乡。”
士卒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莫再哭了!”君凌看着这士兵,神色一利,“给我壮气一些!”
说着脸凑到了士兵的面前,抵着她的额头,一双眼睛有些发红地瞪着她。
“到了战场,不是她们死就是你死,便是要死了也别给我这样哭哭啼啼的去。”
“别丢了你们宇国女儿的脸面!”
士兵被君凌喝地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君凌最后再狠厉看了她一眼,将士兵推开,转身走到了自己的马边,坐上了马。
牵着缰绳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地,她回过了头来,看向那个呆滞的士兵。
“月乡,常成。我会让你们的主帅秦怀高记着,且杀敌去,若是死了,她会命人将抚恤送与你家中,优待你的家人。”
说着君凌的眼睛抬起,看向阵中的所有士兵,“你们也一样。”
虽大夏就有法“凡行军,吏士有死亡者,给其丧具,使归邑墓,此坚军全国之道也”。
可在军中为卒,大多的情况便是若是死了就是死了,无有人会给你收尸,该就是在战场的随处一个地方埋去,更别说有何抚恤了。
不过秦嵩的军队是行抚恤的,不是朝廷给予而是地方给予,消除士兵的后顾之忧,用于提升作战的能力。
一个士兵的抚恤是多少?
约莫是半吊钱,其实也差不多。
这世上两吊钱可以买一把宝剑,半吊钱,是可以买一条人命。
“嚓。”
一阵剑刃与剑鞘摩擦的声音,君凌腰间的天下剑被缓缓抽了出来,握在了她的手中。
将剑抬起,指向对面的军营。
“出军!”
大军开拔,那个呆着的士兵握着手中的长矛,最后,定定地向着前路走去。
她不想死,就只能杀了别人回来。